“又是天道,又是纲常……”

李玄合上案卷摔到那小宦官怀中,“便依了他们,修个合乎此道的帝陵,让朕做万古明君。”

他最后几个字压的极沉,牙冠紧咬,却又无可奈何。

“陛下缘何如此气愤,早筑宝地,是为您修天道的福分。”

待那小宦官一走,沈千逢便又上前道。

“福分?此般珠翠金玉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不过是圆了他们,让朕变成个活着的祖宗!”

李玄垂下眼睛,复又道:“你可知那地宫有多冷……君父去时,我一道扶灵,夏三月入那山口,却觉寒风刺骨。”

“地府冷寂,生为帝王,也只得孤身一去。”

他说话声音愈渐沉闷,直至微不可闻。

“爷在哪,奴才便在哪。”

“爷去了……奴才也便跟着去了。”

宫内灯火摇曳,沈千逢给那孤独的少年帝王披上一件狐裘大氅,他伸手时整个人几乎半拥住了李玄,后者敛着眉头一嗅,贪恋的闻着他身上细微的冷香。

“朕走了,你也须好生的活下去,这是旨意。”

李玄忽然抓住那沈千逢一只胳膊,逼着他直直去望自己眼中一片灿灿的金色。

身为帝王,要舍弃抛却的又何止一桩一件,可是纵然山野禽兽,也有自己想要捍卫的东西,李玄忽然告诉自己,面前这个人,他一点也不想放弃。

15 | 第十五章 罚跪

【“九千岁如何,奴才只愿伴着陛下万岁。”】

翌日天刚蒙蒙发着亮,便有乌鸦立上朱红的宫墙,利爪一动,檐上早前便松动的积雪倏然剥落,坠下一段冷白,落在一片明黄色的长袍下摆。

小皇帝李玄便这样盯着那团冰雪,直至它落在自己也同样冻得僵硬的膝头。

自昨夜寅时到如今,他已经在这儿跪了整整半夜。

“太后,皇上已然被罚了许久,冬日滴水成冰,再这般下去,身子是要坏的。”

说话的是太后身边跟了三十多年的女官毓春,在宫中摸爬滚打这许多年,她也算是看着小皇帝长大,可如此重的家法,十数年来,却还是第一次。

太后手中念珠一叩,玉石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继续跪!就让皇帝好好看着祠堂中的列祖列宗,想想那些先祖们的圣训,直到他知道自己错了为止!”

毓春见这边劝不动,便疾行几步下了石阶,跪倒在李玄面前。

“陛下您便认个错罢,太后这许多年来对您关怀备至,是观音菩萨般的人物,爱子心切,也不忍心让您受苦啊……”

“朕凭什么认错……只不过昨夜驰马而已,我犯了哪条规矩!”

“还敢跟哀家顶嘴!身为帝王,行为不端,居然公然于宫内驰马,这是罪一,驰马四处冲撞,甚至撞伤几个宫女,这是罪二,”太后顺手一拍身侧桌案,“知错不改,仍梗着脖子跟哀家顶嘴,这是罪三!”

“皇帝,哀家此日罚你,你说该当不该当!”

檐上又有积雪落下,坠在李玄肩头,引起锥心刺骨的痛。

“自小是诗书礼数,长大便是道义规矩,戴这一顶冕旒,便承这样的命运吗?”

“李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太后手一挥,方才还拿在指尖的翡翠念珠便直直摔在李玄面前,翠色的东西散了一地,也像少帝心中的什么,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下一刻,太后却忽然捂上心口,脱力般跌坐回去。一旁侍女见状立刻便慌了神,叫太医的叫太医,拿药的拿药,一时间祠堂门前乱成了一锅粥。

约摸又过了半盏茶的时候,一众人拥着太后离开,倏然间寒冷更盛,李玄仍跪着,看祠堂内被风吹得左摇右晃的烛火,忽然绽出一丝苦笑。

“奴才来迟了。”

雪又落下,沈千逢撑起一把油纸伞,挡在李胤顶上。

“朕都受了罚,你怕是也不好过。”

那油纸伞一倾,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不过是些板子,且死不了。”

少帝盯着面前那一抹白,白袍的下摆带了些许淡淡的血色,血红侵染鞋袜,显然伤口仍旧流血不止。

“去,涂些金疮药。”

沈千逢闻言也一笑,“陛下膝盖也都冻硬了,怎不上些金疮药?”

遍寻四海之内,可跟那阴晴不定的少帝李玄公然玩笑的,也就沈千逢一人而已。

“这是旨意。”

“奴才只知,主子跪着下人便也跪着,这是天理。”

沈千逢说罢,也扔了伞直直跪下去,石阶上刺骨的寒意沁入骨髓,带来绵长的隐痛。

更漏声声,细雪纷扬,二人直跪到了掌灯时分,太后才派宫女传来懿旨,解了皇帝长跪的惩罚。

沈千逢想扶着李玄起身,却未成想自个儿更加憔悴,刚站起一半,膝盖一软,便又瘫倒在了地上。

“陛下恕罪,奴才……”

李玄一抬手,止住了沈千逢卑下的道歉,伸手将人一把从地上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