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眸看他。
“我?见过?这把刀,刀面有狼头纹,当年在逢骨关老王爷用的就是这把刀,”潮鲁门将油灯放在桌上, 送上了?醇香的马奶酒, 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确定体热退了?下来,继续说道,“你眉眼和老王爷很像,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李惟没有躲开, 含含糊糊地说了?声“多谢”, 微垂着眼,声音低沉, 道:“我?是他女儿。”
平襄王给茨州带来了?安定, 这里的所有百姓深深地爱戴和崇拜着他,潮鲁门手跟着一抖, 震惊道:“大女儿?”
李惟道:“小的。”
潮鲁门更加难以置信,语气带了?些小心翼翼,“你才?多大?”
李惟道:“不大。”
极轻的声音, 温凉如水。
潮鲁门摸着自?己磕破的额角,眼里闪起一片泪花,“这些年巴雅尔一直征调民丁入伍,少年、壮年、老人一并全算上,我?孙子跟你差不多岁数,被巴雅尔抓去当壮丁,死在了?新县,那里死了?好?多人,人的鲜血染红了?阿姆河,尸体都堆积在河岸下流,那时候正是夏天,人都臭了?,最?后还是一把火烧得,战争什?么时候能结束?”
最?后那句声音带着祈求的意味。
在寂静的夜里,几颗星星疏朗的点缀在天空,李惟觉得心中沉甸甸的,抬头望着远方,眼见一颗颗流星从天边划过?。
她半张脸笼罩在阴影当中,脸色渐渐板了?起来,“很快了?,很快就结束了?。”
再这么打下去不仅百姓受不了?,朝廷也会被拖垮的。
“真?的?”潮鲁门在她眼中看到一种?无法言喻的神采,心中十分感?激,手忙脚乱地扶起碰到的茶杯,不知该如何是好?,失神地看了?她许久,眼底噙着泪意,“你是我?们的恩人,我?扶你起来,换完药吃点东西,你好?好?养伤,别太?心急......”
李惟抿了?抿,没动。
过?了?好?一会儿,潮鲁门实在没忍住,伏在桌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终于?要走了?,他们害得,害得一个村子的人都没了?......都没了?啊!”
曾经生活的地方转眼间变成了?人间炼狱,谁都无法面对。
李惟杀了?这么多人,陷入沉默,没再说话,听着潮鲁门哭了?良久,站起身来走出了?石洞。
睡了?一天一夜,韩仲椿的药缓解了?身上大部分疼痛,这会儿已经休息的差不多了?。
曹绪看到她,放下了?手里的斧子,不禁仔细打量她一眼,心中顿时是说不出心中是悲酸是苦辛。
李惟道:“休息片刻,一会儿该走了?。”
曹绪打了?个噤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去哪?”
李惟轻笑一声,道:“想什?么呢,事?情都做完了?,咱们该回去了?。”
回去就好?,曹绪紧跟着松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打算继续烧他们粮草呢。”
“陛下看到消息必然会有所行动,”李惟顿了?顿,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之前在陇州交战的时候,巴雅尔派来的都是乌合之众,心怀鬼胎,其心各异,而这次攻打茨州,是他的主力部队。”
曹绪眨着眼皮想了?想,脸上隐隐挂着一丝忧虑,“兵力可谓众寡悬殊,跟他们打消耗,我?们可打不起,弄不好?还会拼个两败俱伤。”
李惟喟然一叹,道:“所以要搞突袭。”
曹绪有点不好?意思地一笑,“看来咱们这两个月可真?是没白跑,不仅把沿途负责勘察地形、道路、河流、山脉,绘成地图,然后还摸清了?他们的营地。”
长空明月,塞外风声,李惟笑了?笑,挂好?刀,翻身跃上马背。
潮鲁门见二人要走,走出石洞将一个水壶和一袋干粮塞曹绪手中,双手合掌于?胸前。
与?此同时,赫连熙兵分两路,一方面,让杨序澜和苏尔勒挑选五千名?骑兵,组成一支先锋部队,突袭北狄驻营地,另一方面,则让季云琨领军攻打茨州,与?巴雅尔正面对决。
到了?夜间,杨序澜趟过?河流,在军营左侧四处放火。
漆黑的夜空中,营帐借着东风燃起了熊熊大火,胡日查遭遇突袭,仓皇应战,然而对方攻势凌厉,五万大军霎时间乱作一团,苏尔勒暗中观察抓住时机,带兵冲入敌阵,长枪剑戟奋力厮杀。不到半个时辰,胡日查被众多平襄军分割包围,军营军心大乱,士兵看现在的形势,个个丢盔弃甲向北逃去,胡日查挥动弯刀,声嘶力竭地呼喊:“可耻啊,不准逃,不准逃!”
可此时谁也听不见他的喊话,最?后被士兵绑在在了?马背上,率领只有不到五千人向西逃窜,冲进了多加河西岸的树林。
兵败如山倒,北狄接连败退,这一举动立时间扭转了?局面。
晨光映照着血染的大地,苏尔勒心情沉重?,望着他们流窜的方向,眼神异常坚毅,“还有最?后一仗。”
杨序澜点了?点头,“依计划行事?。”
他负责追逃兵,苏尔勒去茨州城回合。
此时茨州城外,大周的军队四面云集,声势浩荡,铁锤敲击鼓面,啸声铺天盖地,成千上万匹战马飞奔疾驰,镌刻着“周”字的大旗迎风飘扬。
巴雅尔得知胡日查的军队被偷袭四下逃散,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眼下孤军被围,只得弃城而走,然而季云琨一马当先攻进城内,迅速占领外城全部的城门后,仍是死咬在后穷追不舍。
一阵箭雨从天而降,巴雅尔面目狰狞,目眦欲裂,立刻挥动大刀劈了?过?去,季云琨指挥主力部队将包围圈不断收拢。
两军厮杀作一团,巴雅尔两眼光芒逼人,杀了?一波又一波,渐渐感?到体力不支。
可喊杀声似潮水般一浪浪的翻涌而来。
季云琨大喝一声,挥动长枪,直奔“巴雅尔”刺去,那人毫无防备瞬时从马上坠落,季云琨心中觉得奇怪,拿长枪挑开他的头盔,发?现此人根本不是巴雅尔!
是金蝉脱壳。
没了?主将又陷入包围圈,士兵们面有悲色,纷纷丢下兵器投降。
巴雅尔连踢马腹,带领百人冲破了?包围圈。
不知多久,李惟加入了?这场围剿,看见巴雅尔逃跑,赶紧带着人追了?上去。
黄尘蔽天,巴雅尔逃出十数里外,一口气到了?逢骨关。
此时此刻,他站在界碑前,刀驻在他的脚前,望着追过?来的那群人,没有往后退,也没有狼狈出逃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