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武场上,秦湘湘身着胡服,腰间石青色丝绦,双腿一夹马腹,向前奔驰,而后从弓壶里抽出雕弓,搭上一支白羽箭,瞄准箭靶,松了手。
骑射难度极大,尽管马跑得不快,白羽箭也很难射中靶心。
李惟站在不远处瞧了一会儿,只?见秦湘湘几次射不中便?会挪动靶子?。
和她小时候一样,都?是气呼呼地挪靶子?而不是让马往前走。
邓小宝善于观察,见她脸上有笑意,“李大人上去试试吗?奴婢让人提前准备了马匹和弓箭。”
李惟没什么心情,正欲拒绝。
秦湘湘看见她,策马过?来,欲言又止,犹豫了许久,说道:“李惟,阿爹说你骑射很好,你教我可以吗?”
这要求提的有些唐突,但李惟也应下了。
总算是打破了尴尬的气氛,邓小宝如?蒙大赦,笑道:“奴婢这就去牵马!”
大概过?一炷香的时间,邓小宝挑一匹既温顺又漂亮的白马,牵过?来递给李惟。
李惟绾了绾袖管,翻身上马。
邓小宝上前双手奉上一把?弓箭,登时意识到李大人还身着官袍,“这衣服......”
“不必换了。”李惟坐在马背上,腰板挺直,衣袂飘飞。
飙扬绝世、玉树临风,邓小宝把?脑子?里能想到的词都?用上了。
他心想:此情此景,怕是任何一个男子?微微一瞥,就会乱了心、红了脸。
难怪陛下急着下手!
射箭的精髓在于稳准狠,但人在马背上,伴随着浪似的上下起伏,射准靶心是异常难的,只?有在被马背上颠在最高处,有一瞬间的悬空,然?后往下落的时候,那一瞬间才是放箭的最佳时节。
风大了起来,李惟搭上一支白羽箭,弦如?满月,然?而在瞄准靶心的那一刻,蓦然?间想起,那日和她交手的巴雅尔。
顷刻间,李惟眼?底就浮起一层暴戾和杀意,浑然?不觉手中弓已被拉到了极限。
杀父仇人从眼?底底下逃走,如?何无动于衷?
悲痛与愤恨瞬间将整个人吞噬,而后是恐慌、无力倾覆。
箭弦绷得太紧了,秦湘湘看出李惟的异常,脸色遽变,大喊出声,“李惟,够了!”
再这样下去,就该伤到自己?了。
邓小宝睁大眼?睛,倏忽收尽笑容,顾不得危险,跑过?去拦人。
李惟面色苍白如?纸,双目却异常猩红,满目疮痍,她好似看见城关的冤魂,一个个睁大的眼?睛里,闪烁着绝望、恐惧、悲怨、视死如?归......如?梦中看到的一般惨烈,悲壮,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弦断的那一瞬,破空之声如?雷贯耳,几息之间贯穿了靶心。
而李惟的手被箭弦伤了一道口子?,深可见骨,皮肉外翻十分可怖。
邓小宝惊出一身冷汗,拍了一下大腿,赶忙朝着旁边的宫女喊道:“快去,快去叫太医!快去!”
手上传来剧痛,李惟堪堪回神,低头一看,发现手上的伤血流不止,连官袍都?浸透了。
还愣着做什么?邓小宝上下比划着手,焦急地喊道:“李大人,还是赶紧下来包扎一下罢!”
仇恨和悲痛地将人攫住,朝四肢百骸蔓延,甚至痛得不能呼吸,李惟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人好似麻木了。
秦湘湘把?心一横,将人从马背上拽下来,拿干净的手帕赶紧给她包扎了一下。
半晌,血还未止住,李惟勉强提起唇角笑了下,“我没?事......”
“都?这样了还没?事!奴婢看着都?疼,”邓小宝急红了眼?,跺着脚张望了一圈,“太医怎么还没?来?!”
李惟目光暗沉,摇了摇头。
邓小宝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李大人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
“阿爹让我给你传个话,”秦湘湘犹豫了一下,抬眸看着她,语气凝重,“自古以来,战场都?是白骨蔽平原,老?王爷一路走来也是不知哭了多少场才过?了这一劫。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可惜老?王爷走得早,他只?教你习武打仗,却没?来得及教你走出孤城。几时归去,作个闲人,这是阿爹让我问?你的。”
李惟眼?眶通红,深深吸了一口气,只?看了她一眼?便?移开视线。
邓小宝默默擦着泪水。
秦湘湘心上钝痛,正色道:“我没?上过?战场,所以不懂这些话的分量,但我看到你,就知道一个将军要背负的东西有多沉重,或许,你还不止这些......总之,终有柳暗花明的时候,你不能留在过?去,但也不能忘记过?去......”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邓小宝转身看向李惟,“先包扎伤口要紧!”
秦湘湘朝她郑重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太医匆匆忙忙赶来,将伤口抱在好后,又开了药方让人去煎药。
来来回回折腾半天,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没?把?人照顾好,邓小宝自知有罪,将李惟送到养心殿就去找主子?认错了。
哪知刚见人,才发现人已经?喝得烂醉如?泥。
秦百岭说不少平襄王的旧事,成心把?人灌醉。
这会儿,他也醉得糊里糊涂,没?顾及君臣之礼,上前拍了拍赫连熙的肩膀,“得了,陛下,马上就是宫禁,臣得赶紧走了!”
赫连熙揉了揉眉心,抬手示意他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