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在两条街外的戴氏英语报的班，一直补习到腊月二十六才结束。第二天父子俩一起去超市买了过年要的东西，郑霖又到商场给郑浩买了件羽绒服和一条牛仔裤，然后在家过了个小年，除夕夜回乡下。

每年除夕回乡下过年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奶奶年纪已经很大了，就算戴着帽子也能看到一片片花白的头发。

老人家睡得早，早早就上床了，只剩郑浩和郑霖两个人在堂屋里看着联欢晚会守岁。好不容易熬到十二点，郑霖去院子里放了新年的鞭炮，然后父子俩一起回房间睡觉。

奶奶向来只给他们准备一张床，所以每次回乡下，郑浩都是和郑霖睡在一起的。

郑浩脱了衣服躺到里面，看着郑霖站在床边脱衣服的动作就不由地想起了小时候。自己睡觉一向不老实，总是爱从床上掉下来。有一次跟郑霖回乡下，郑霖被邻居叫去打牌，郑浩一个人睡在外面，郑霖回来的时候也没把他挪进去，结果半夜醒过来，发现底下硬邦邦的，睁着眼睛黑黢黢的一片，周围也狭小得摸不着方向，不知道在哪里。压抑的气氛一下子就强烈了起来，极度的恐惧跟着呼啦啦地跑出来，郑浩吓得差点哭出声，然后开始不停地叫爸爸。

直到郑霖开了灯，郑浩才发现自己竟然掉到了床底下，而且一直滚啊滚的滚到了挨墙的最里面。

郑霖从床上探出头来朝床底下看，然后朝他招手：“好了，别怕，快出来。”

郑浩看着他倒掉的一颗头和不断挥舞的手臂，一蹭一蹭地从里面爬了出来。记忆太深刻，即使那一幕已经隔了很多年，还是清晰地保存在了大脑里。

郑霖脱完衣服在外侧躺下，转过来看了他一眼，然后关上灯道：“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郑浩还有点怔怔的：“早起干什么？”

郑霖道：“明天要先去你舅公家拜年，太远了，要早点走。”

“哦。”

郑霖侧躺着，两人中间留了一段空隙，冷气透进来，感觉有点冷。郑浩不由地朝外面靠了靠，两具身体挨在一起，暖意立刻就从相贴的地方传递了过来，暖热地带着令人心安的触感。

好一会儿，郑浩迷迷糊糊地都快要睡着了，郑霖的声音却突然传过来：“你好像长高了。”

郑浩含糊地“嗯？”了一声，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说，你长高了。”郑霖重复了一遍。

“你白天没有发现吗？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郑霖却不回答，顿了顿，低声道：“没什么，快睡吧。”

郑浩等了好一会儿，没有等到他再说第二句话，才相信他是真的睡了，于是也跟着沉入了梦乡。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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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浩这一觉睡得很好，连郑霖是什么时候起来的都不知道。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外面陆陆续续地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听着不吵人，反而觉得心里很愉悦。

过年的气氛在乡下总是格外浓烈的。地方空旷，不像城里有高楼大厦的阻隔，鞭炮声听起来都是轻柔而空旷的。

“新年又到啦！”不知道什么时候头就挪到了郑霖的枕头上，郑浩趴在上面，用一直胳膊撑着脑袋，有点兴奋地自言自语。

在井边打了水洗脸，即使浓冬，乡下的井水也不会觉得冰冷刺骨，反而带着一点淡淡的热气，冷而不刺，既提神又舒服。

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了大年初一的第一顿汤圆，象征团团圆圆，然后一起出发去孔象山，郑浩舅公住的地方，也是郑霖的外婆家。

老人家身体不好，长年卧病，因此这几年郑家的几个兄弟姐妹逢年过节的都会去看看，顺便给外公外婆上上香。

隔得其实不是特别远，但是山路不好走，到的时候都快接近中午了。两个颤巍巍的身影远远地迎在门口，看见他们走进，布满皱纹的脸笑得和蔼又有点腼腆。山里人淳朴，在这两个老人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郑浩乖巧地叫了舅公舅婆，然后把提来的东西搬进屋里，坐了一会儿就跟着郑霖他们一起去山顶上上香了。

山里山外两个天，来的路上天气都还挺好，但是山里却刚刚下过雨。打湿的路很滑，而且泥泞，越往上山势越陡。郑浩跟在郑霖身后，看着旁边几乎成垂角的山崖，虽然走过很多遍了，还是有点微微的发憷。

听舅公说以前这儿其实不是这样的，只是因为山坡下埋了很多黄土，被人挖了之后，这山崖就变成这样了，通往山上的路也变得越来越难走。平时他们都不敢来，只是让家里的小辈上来上香。

前前后后走在路上还好，但是等到一上了山，一群人站在一起就显得很拥挤了。而且还要上前烧纸钱磕头，不大的一块地简直站不下。小孩子调皮，到处跑跑跳跳的，占得地方比大人还多。

郑霖站在坟头上挂坟头纸和鞭炮，郑璇和郑蓝蹲在前面烧纸钱，几个小弟弟小妹妹拿着点燃的香在一边互相玩耍。郑浩排在最后，想上前又挤不进去，只好在那儿干等着。终于等到郑霖弄得差不多了从上面下来，才抬起脚想朝前走一步。

郑蓝烧完了纸，就着铺在地上的塑料袋，本来想跪下磕两个头，自然而然弯腰朝后退的时，却刚好与迈上来的郑浩碰到了一起。

由于人胖，她被撞了一下倒没觉得有什么，但是郑浩却因此急退了一步。

冲击力其实不是特别大，要是换了平时，是可以稳住脚步的，但是今天天刚下过雨，地上都是泥土，被水打湿了变得很软，郑浩脚上穿的运动鞋摩擦力不够，脚下一滑，擦过山崖的边缘，后腰突然就悬空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腾空朝下面摔了出去。

眼睁睁地看着人从自己面前摔下去，郑蓝吓得人都傻了，僵着身子维持着半跪的动作一动不动。宋清平站在她旁边，看见郑浩要滑的时候就快速地伸过了手去，但是也只是堪堪拉到手臂，力道不足以平衡滑倒的冲力，人被拉了一个趔趄却还是没能稳住郑浩，只能看着他往下掉。

郑霖面对着他站在最前面，看见这一幕，心猛地一缩，吓得心都快飞出来，几乎是本能地就向前一扑拉住了郑浩半吊在空中的手臂，身体重重摔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击打得身下的泥土都飞溅起来，他却像丝毫没有痛感似的只是紧紧拉着郑浩的手，脸因为极度的力道和害怕而扭曲着，看着郑浩的眼睛黑得吓人：“乖，别怕，拉着我，上来，上来……”第二个“上来”说得很轻，柔和得几乎都像是在诱哄。

郑浩心砰砰跳得几乎快挤婆喉咙，四肢都有点发软，悬空的仿佛不只是身体，而是整个人从里到外都空了。

山崖虽然不是很高，要是真不幸掉下去也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那种突然的惊吓和悬空感还是让人感到不知所措。努力让自己的双脚蹬在山崖柔软的泥土里，郑浩看着郑霖的脸，眼睛慢慢湿润了。

郑霖不顾一切飞扑过来落在地上的那一霎那，那声重重的声响不只摔在郑霖的身上，同时也重重地落在了他的心上。

被一点一点拉上崖时，全身松懈下来，郑浩的双腿才真正觉得有点软了。特别是膝关节的地方，酥软得要命。

郑霖紧紧地把他抱在胸前，父子俩胸前的泥混合在一起，配着脸上的表情，很是狼狈。

郑浩趴在郑霖肩膀上朝下一看，底下原来是个小水塘，黄土挖得深了，地表水浸上来，在下面形成了一片不深不浅的小水泊。

心里舒了一口气，就算没有被郑霖拉住，真掉下去了，应该也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恐怕真的要把郑霖吓一跳。

不过万一那水泊要是太浅的话，估计也不抵什么用。

中午吃的是羊肉火锅，舅公过年时杀的自己家的羊，配上舅婆亲手磨制的豆花，一顿饭吃得大家都很餍足。

郑霖似乎心有余悸，吃完饭没多久就提出要回去了。郑璇和郑蓝有些失望，但是碍于上午发生的意外，都不好说什么。加上郑霖一向说一不二，知道劝不动，所以也跟着向舅舅舅妈告了辞。

临走的时候，郑霖把一个红包塞到老人家手上：“妈她这两年身体不太好，不能跟我们一起过来看你们，这是我代她的一点心意，你和舅舅保重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