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隔日清早,窗棂外刚透进一层青白的光,姚如意一骨碌爬起来,趿拉着鞋就去寻姚爷爷,想哄哄这位老古板。谁知推开他的房门一看,屋里拾掇得清清爽爽,人影儿早没了。跟蹲在菜地边的丛辛一打听,这倔阿爷天不亮就领着铁包金,气哼哼地往知行斋去了。
“气还没消呢……”姚如意站在空落落的屋里,挠挠头,又弱弱地小声嘀咕了一句,“但真不能打人嘛……”
她走到院角,豆料混草料喂了姚得水,便去铺子里开窗子了。顺手还从杂货铺货架上拎了一小袋油纸包着的五香肉丁。
这是姚爷爷顶爱的零嘴儿。她先揣在怀里,等会带去知行斋哄爷爷,也顺带照管茶室的营生。
月月和林逐远道而来,姚如意早安排好了,叫丛伯不必急着去知行斋帮忙,先紧着把林氏父女的行李安置妥当,再陪着他们在汴京城里逛逛。虽说林逐和月月都算“老汴京人”,可这些年京城变化多大啊,光是沈记各处的分号和城外那偌大的农场,就够他们消磨一整日了。
不过今儿月月和林逐先被林司曹家请去了,他们难得回来一趟,听说晚些还得赶车去朱仙镇居住的其他林家族人老宅走一走亲戚。
为此,林司曹也特意跟衙门告了假,和英婶子、家里几个小子一块儿,热热闹闹地陪着林逐去采买礼物了,丛伯自然也得跟着。
林逐这一趟来得匆忙,只带了两个照看行李的小厮,月月身边也只跟着个刚留头、腿脚利索的小丫头。
这么一来,这几日“摇奶茶”的活儿便得靠她和林闻安了。林闻安也一早便入宫告假了,想来不多时也该回来了。
姚如意睡了一觉,起来后对昨日发生的事也已淡然了。也好,该知道、不该知道的,如今都知道了,也算彻底过了明路,她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眼下顶要紧的,就是把姚爷爷那倔老头儿哄回来。
这么想着,她把杂货铺的门板卸下,支好窗子,让晨风带着凉意将杂货铺里闷了一夜的沉闷味道吹散。收拾停当,她便拎着那袋肉丁,溜溜达达往知行斋走。知行斋天井里的砖缝里开了不少认不得的野花,姚如意没叫人铲去,它们悄无声息开了一簇簇小花苞,还带着一丁点的香。
姚如意挺喜欢这样生命力强劲的杂花小草的,虽不是什么名品,但即便是砖缝,它们也能开得很好呀。
刚进院门,就瞧见孟博远几人已经早早到了。他们知道林家人回来,姚如意这边人手必定吃紧,便熟门熟路地忙活开了:孟博远正拿着长柄火钳捅旺茶炉子,程书钧提着大铜壶注水,林维明则拿着大扫帚,唰啦唰啦地扫着天井里的地面,动作十分熟练。
没一会儿,小石头也背着大马将军来了,他推着个竹子编的小推车,车里躺着正蹬腿儿挥手的妹妹。他一边在茶室里帮着端茶倒水,或是在文房铺子里搭把手理理货架,一边照看着妹妹。今儿他爹娘都不在,妹妹就托付给他和等榜等得心焦不安的林维明了。
如今小石头算是隔三差五过来打打零工,姚如意便给他结日薪,他上回还用自己得的工钱,给他妹妹买了只拨浪鼓,又买了个能绑在竹车上,被风吹了会滴溜溜转的六孔风铃。
林维明一见小石头推着妹妹进来,立刻就把手里的笤帚扔到了一边,站起来迎过去,脸上堆满了笑,连声音都捏得又软又尖:“哎呀,我们囡囡睡醒啦?今儿吃奶乖不乖呀?来,让大哥抱抱,举高高喽”
那甜腻腻的腔调,听得旁边正捅炉子的孟博远和提水的程书钧都恶心不已,齐齐打了个哆嗦,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姚如意瞧着好笑,走到柜台后头,还给小石头拿了一小袋雪饼,又问他:“喝不喝牛乳?刚热好的。”
小石头仰起圆乎乎的小脸,一本正经地拒绝:“不必了如意阿姊,我都当哥哥了,才不喝奶呢!”
“傻石头,”姚如意笑着,还是倒了一杯温热的牛乳塞进他手里,“当哥哥了也能喝,喝了长高高,以后你一准比你大哥长得高。”
小石头才笑起来,接过来谢了,他其实是想喝的。
渐渐的,茶室里热闹起来,学子们三三两两地进来,有坐下玩阴阳牌的,有喝茶闲谈的,还有几个在角落里拨弄琴弦哼着小调的。看着闲适,其实人人眉目中都有些焦灼。
姚如意擦着陶杯,踮起脚,透过隔扇,悄悄望向读书室那头。
隐约能看到姚爷爷仰靠在他那张藤椅里,脑袋微微歪向一边,嘴微张着,正打瞌睡呢。
姚如意又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姚爷爷生她的气,硬是起个大早躲她,结果呢?如今把自己熬困了吧!
倒是铁包金,依旧端端正正地蹲在姚爷爷的椅子腿边,狗脸上十分认真。但凡有抱着书进来的学子,见它这正襟危坐的模样,都忍不住笑着弯下腰,摸摸它这个金博士的大脑门。
没一会儿,俞九畹也打扮得极漂亮地进来了,她每日都把自己拾掇得漂漂亮亮的,鬓挽乌云,簪插琼花,行走间环佩轻响,香气袭人。
如今也是知行斋里一道极美丽的风景了。
不少学子都忍不住来瞧她这个美丽的大姐姐,更别提孟庆元了,他只要一休沐便会来知行斋,也煞有介事地当起了“义工”,美名其曰是怕姚爷爷忙不过来,他也能帮学子们解答解答课业。
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呀。
九畹阿姊没有赶他,姚如意便也假作不知。
她进来后,远远地对姚如意招了招手,便径直钻进藏书的小耳房忙活了起来。姚如意为了她那桩刻书大业,可是把能抓的人都抓了壮丁,不仅是林闻安、姚爷爷、姜博士和邹博士,连九畹阿姊都被她抓来做勘校审阅的活儿了。因此,她近来也是对着满案的书稿,能窝在屋子里一整日。
姚如意把手里几杯调好的乳茶递给客人,趁着暂时没人点单的空隙,从柜台后转出来。她走到壁柜前,取出一条刚浆洗过的,还带着阳光味道的薄毯子,正要穿过天井去读书室给姚爷爷盖一盖,忽然便被巷子外突如其来的锣鼓声吓了一大跳。
“哐!哐哐哐!咚咚锵!”
紧接着,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也响了起来,知行斋里瞬间静了一瞬,不少人立刻站了起来,紧张地要出去探看,正在这时,就见个蓬头垢面的人影头一个从大门外冲了进来。
在贡院外蹲守了好几日的耿鸡跑得满头大汗,他太过激动,一脚绊在高高的门槛上,整个人几乎是贴地飞进来。
耿灏和其他学子们也全涌了出来,七手八脚地想扶他。
耿鸡被扶起来,脸上又是汗又是灰,指着巷子外的方向,嘴巴张得老大,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眼,脸憋得通红,半晌才挤出一个字:
“发发发发发发”
这结巴劲儿,听得众人齐齐都露出了痛苦不堪的表情。有人急得直跺脚:“你快说啊!发什么?”
更有性子急的,一把抓住自己的头发,扭头冲着耿灏喊道:“耿大!你怎的偏偏叫他去看榜?他能说明白吗?这这这急死我了!”
耿灏也黑了脸,抬脚就要自己冲出去看个究竟。
就在这时,耿鸡狠狠咽了口唾沫,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把话全吼了出来:“发发发发榜了!!”
他喘着粗气,手指头还直直戳向耿灏:
“灏!灏灏灏哥哥哥……中中中中中……了了了!”
耿灏那只抬起的脚,顿时被钉在半空中,难以置信地扭头指了指自己:
“我?……我中了?……啊?”
第67章 哥俩哭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