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面色未变,微微弯腰,抬手扶起倒在地上的庶兄。
“按律,当街斗殴者,笞四十。薛大人何故动用私刑,拘数月,又以木枷、镣铐,俱加诸于犯。”李玄面色沉静,声音不轻不重,只缓声说着律法。
“就是!天子脚下,竟有此等罔顾律法之事!”
“简直猖狂至极!”
众人俱低声说道,但似乎是怕了薛蛟的做派,众人并不敢直接指责,只用眉眼瞟着薛蛟,低声极隐晦地说几句。
薛蛟最不怕的,便是旁人的眼光,虽在大理寺,但一群书呆子,他没半点怕的。只吊儿郎当道,“是么,我怎么记得,当街斗殴,致人死者,按律当绞。我这人呢,没念过什么书,想请教请教少卿大人,这个绞,是个什么意思?用绳吗?那倒还好,给二公子留了个全尸。”
李耀被人扶着,一听这话,腿一软,差点又跪了下去。
李玄只抬了抬手,很快便有人递上一叠纸,他接到手里,抬眼盯着薛蛟,“大理寺判案,自不会无凭无据,这是证人证言,另有仵作尸检,佟丁死于病症,而非外伤。薛大人如若有疑,今日不妨一并提出来。不过,有一句话还给薛大人,滥用私刑者,笞四十。”
薛蛟掀起眼皮,漫不经心瞥了眼那证词证言,连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和李耀斗殴的佟丁怎么死的,他心里最清楚。
巡捕营那些手段,都是大理寺用烂了的,他原本也只是借着这由头,针对武安侯府罢了。
毕竟,今日这一出,够李玄喝一壶了。
当弟弟的是大理寺少卿,庶兄却一身镣铐进大理寺,都能写成戏折子了。
故而,薛蛟懒得开口做什么争辩,只懒洋洋道,“是么,我这人呢,皮糙肉厚的,笞四十而已,不过挠挠痒罢了。倒是二公子,身娇肉贵的,少卿大人同二公子如此兄友弟恭,叫我看得感动,少卿大人何不以身替之,代兄受过,传出去,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这话一出,大理寺一院子的人都愣了,代兄受过,倒也不是没有过。
这种不入流的案子,虽不会移交到他们大理寺来,但底下的衙门,判案时,多多少少会讲人情些。若不是大罪,代父受过,代兄受过,都是常有的事。
但李玄是他们大理寺的长官,要是真的为庶兄挨了笞刑,日后哪里还有脸进大理寺的门。
可被薛蛟这么明晃晃的提出来,若是不替,便显得他无情无义,连手足亲情都不顾。
为官者,最重忠孝二字。
替,不行;不替,也不行。
众人俱哑口无言,觉得,这薛蛟虽出身市井,大字不识几个,可心机却是十分深沉歹毒,竟有些急智。
薛蛟自不会管其他人,只抬眼盯着李玄看,慢笑道,“只是笞刑而已,世子爷不会受不住吧?”
说着,又语气轻蔑,偏脸上又带着笑容,仿佛很好说话一样,道,“我这人呢,最是讲义气,这样好了,世子爷今日求一求我,我呢,便替二公子受了这笞刑,也省得世子受这皮肉之苦。”
他说罢,双手抱臂,挑唇轻笑,等着李玄开口。
李玄却只是轻轻抬起眼,仿佛从头到尾都没被薛蛟激怒,神色平静,轻描淡写道,“不劳薛大人操心。徒拘可抵笞刑,算算日子,两相抵消。”
“薛大人还是多操心自己吧。薛大人慢走,我便不送了。”
李玄慢声说罢。
薛蛟只冷笑一声,道,“区区笞刑,我有何惧?”
丢下这话,便大步出了大理寺官邸。
54. 第 54 章(捉虫) 人没了?
笞刑, 便是用竹板拍打人的背部。竹板长而薄,打在皮肉上,起初是一阵的疼痛, 但很快便浮起一道道红痕。
笞刑四十, 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
一旁的监刑官数到“四十”, 负责行刑的人, 便立即停了手。
薛蛟从长凳上下来,赤/裸着的上身, 背后全是一道道浮起的红痕, 才一会儿功夫,便肿得老高, 看上去十分可怖。
小厮忙上来要扶他, 薛蛟却只抬手推开了他, 自顾自系了衣带, 朝那小厮道,“记得夜里替我屋里那花换水。”
他说罢, 原要走了, 忽的想起来, 回头道, “顺便同卢总兵告个假。”
小厮忙应下,便见薛蛟朝外走了。见他脚下步子稳稳当当,仿佛挨了四十笞刑, 于他而言,只是挠挠痒的小事一般。
薛蛟出了门,脚下一拐,便朝自家去了。
他进门时,薛母正领着小丫鬟, 在屋里做衣裳。听到动静,薛母便抬了头,见是儿子,面上划过一丝慌乱,忙放下手里的衣裳,迎上来道,“蛟儿,怎么今日回来得这么早?”
薛蛟只舔舔干裂的唇,道,“口干了。”
薛母便立即朝小丫鬟道,“柳儿,快去弄水来。再叫膳房下碗面,多放羊肉。”
叫做柳儿的小丫鬟,便立即应了声,赶忙朝外走,避无可避要经过薛蛟,便下意识把头压得低低的。
薛母自然也瞥见了那一幕,皱了皱眉,倒是什么都没说。
薛蛟懒洋洋坐下,靠在椅背上,背后的伤越发地疼起来,他面上却没露出半点端倪,只回母亲的话,“没什么事,便早些回来了。”
薛母不懂官场的事,从来都是儿子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听了便点点头。
片刻功夫,柳儿便回来了,把面和茶往靠着薛蛟的那方桌上一放,然后便不敢动了。
薛母见状,暗地里瞪了柳儿一眼,嫌她没眼色,自己却心疼儿子,递了筷子给他。
薛蛟接了筷子,吃了几口,那羊肉却一筷子都没碰,只低着头挑碗里的素面吃,待吃得差不多了,便擦了嘴,看向坐在一边的母亲,随口问她,“家里没什么事吧?”
他只是随口一问,薛母却被问得一慌,手下意识按住了圈椅的扶手,面上挤出个笑,镇定道,“能有什么事,你在外头顾着自己便是了,家里都好。”
薛蛟也只是随口一问,连头都未抬,家里就一个寡母,他总要问一嘴,见母亲说无事,他便也没多心。而且,背上隐隐约约有种湿漉漉的感觉,大抵是破了皮,出了血,他便也起了身,道,“我回屋了,晚膳不用等我,我出去一趟。”
薛母忙应了下来,目送儿子走远,等瞧不见了,便朝那柳儿瞪了眼,道,“家里来客的事情,不准胡乱说,记住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