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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病重?的消息不胫而走,朝野上下传着“长公主即将殡天”的流言,几家欢喜几家愁。
夏季多雨,未央宫山雨欲来风满楼,乌云黑压压地盖在重?峦叠峰的宫殿之上。大雨骤然倾盆,电闪雷鸣,将未央宫中生长了数十年的巨树轰然劈下。
裴开项叫人撤了我的彤管阁。也不管是雨是晴,带着兵马就冲了彤管阁,一箱一箱的奏疏搬着往外扔。有?人以身相挡,士兵挑着剑尖横在他们的脖颈间,就要?见?血
“谁敢放肆!”陈蕴长身玉立,腰板挺直,淋湿的碎发?贴在额上,目光灼灼,“彤管阁岂容你们撒野!放开她们!”
为首之人认得?陈蕴,也知?陈家与裴家渊源,却也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只是命人撤了武器,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陈娘子,你如今是以什么身份同我们说话?陈家之女?裴家之媳?还是……卿主的门下客?不同的身份,不同的际遇,自?然也有?不同的下场。”
陈蕴没有?回避他的目光,迎着众人的寒芒一步步走进殿中。她昂着头站在将首面前,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就算不一样的身份有?不一样的下场,那这下场也不是由你来给的。彤管阁上上下下四十八人,其中二?十一人为先皇后楚国旧人,十五人为朝官女眷,余下十二?人乃殿下亲选。敢问这位将军,你要?撤了彤管阁,那我们你又要?怎么处置呢?”
“你”将首不忍受辱,提剑就架在了陈蕴的脖子上,众人惊叫上前,陈蕴却抬手制止,朝将首更近一步走去。
“你要?杀了我?”她质问,“你,要?杀了我?!”
将首根本想不到这一女子会?有?这般胆魄,跟着陈蕴的脚步连连后退,最后丢盔弃甲,扔下长剑带上士兵们仓皇而逃。
我在广明殿看见?她脖颈处的伤口,心中甚不是滋味。她却宽慰我说,这是她的勋章,是她为自?己活过的证明。
那日?闹事的动静不小,却还是没能?抵挡住裴开项清退彤管阁的脚步。
他该是有?多害怕呀。害怕这样一个?全是女子的官署,完完全全地偏向我,忠诚我。这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是他追求权力路上的挡路巨石,他看着它,厌恶它,恐惧它。他或许终于意识到,羸弱身躯铸就的堡垒也有?毁天灭地的能?力和气魄。
我已经很久不吃饭了,有?时熬不住,便叫人拿来稀粥只抿一点点。我的脸色愈加苍白,手指愈加纤细,眼眶凹陷,嘴唇青紫,坐立难稳,便只能?躺着。
裴开项时常来看我,叫了太医来为我诊脉。
“殿下如何了?”他询问道。
太医不敢看他的神情?,只毕恭毕敬:“殿下心脾两虚、肝虚风动、气虚阳脱,怕是……怕是……”
裴开项脸上神色不明,我只能?从狭窄的视线中感知?到他正在盯着我,寻找我脸上任何一处的破绽。
“好好照顾殿下。”生冷又关切的客套话,“若是……若是宫中烦扰嘈杂,是不是让殿下去别殿修养,会?更好?”
太医不敢声张,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裴开项望着我。
虚软的手动了动,我瞪着他,却动不了分毫。
“若是五日?后殿下的身子还未见?好,便将殿下送去西宫的飞鸾殿吧。”广明殿的烛火摇曳,映在他沉寂又冷肃的面庞上,“这未央宫……已经不是她该留的地方了。”
第64章 “别怕,一切都到头了。……
皇位、皇宫。儿时的我听见这两个词,总觉得讳莫如深。多么遥远的世界,多么显赫的身份,全天下的臣民都匍匐在这两样东西的脚下,呼喊着?万岁,祈求着?恩赐,双手奉上最最珍贵的供奉,只为了博得那唯一一人的笑颜。
但那都与我无?关,我不过是个在楚国田野上脱去鞋袜撒欢儿奔跑的小?鹿罢了。天高地大,任我逍遥。我的脚能踩在柔软的草丛上,我的手能放在流动的轻跃的溪流中,我能栖息在榕树底下,抑或是骑上我的小?马纵情奔驰在山坡上。四季的风吹拂着?脸颊,或暖或痛,但我能够真真切切地体会?它们。
直到我被一辆马车载到了未央宫。父亲赐予我最最华美?的袍子?和金冠,赐予我宽广明亮的广明殿,赐予我开国以来最多的封地。我放下了缰绳、抛弃了小?马、挽起了长?发,跟着?宫女们学着?在漫长?的宫巷里亦步亦趋。敛眉要?温顺,颔首要?恭谨,你?是一朝公主,是国朝的门面,你?要?对得起这座宫殿,对得起你?自己的位置。
从九岁至今,一十三年。我已经许久许久,没有?离开这座未央宫了。即便执掌天下,所行不过方寸,每日晨昏定省,所闻不过他人口舌,又有?多耳聪目明,不偏不私呢?
还是出来看看走走,才能让人觉得自己是清醒的,活着?的。
我被裴开项送到了未央宫西苑的别殿中,阔大又清冷,寥寥几件家具或许比别的寝殿要?多出许多,但与我那广明殿相比,这简直就是马厩。
床榻、桌几、暖炉……一看就是从仓库底下拿出来的不知猴年马月的东西,擦拭了一遍,还未等阴干便草草地拿上来给我用。
兆华一被抱进这宫殿就拼命地哭,怎么哄都哄不好。众人将我搬到榻上,薄薄几层被子?,萱萱发了怒,拿起杯子?就朝宫女扔了过去,正中脑门。
宫女惶恐,立即跪下。
“这种东西也是能给殿下用的?殿下千金凤体,小?殿下又如此年幼,你?们岂敢!”萱萱大喊,“今日你?们不把东西配备齐了,就等着?见血吧。”
萱萱的威名未央宫上下无?有?不闻,即便我如今病重,势力被裴开项一点?点?蚕食,萱萱那一身武力,制服后宫中文弱宫女宦官那也是绰绰有?余。
底下的人闻言立即叩头出门,宫殿中只留下萱萱小?蛮薛获三人。
萱萱赶忙将糖塞进我的嘴里:“殿下真是受罪了。”
我饿得没有?力气,靠在床沿上嚼着?糖:“不过就是饿几顿而?已,身上这么多肉也是要?陪我同甘共苦。不知阿若那边怎么样了?彤管阁被迫解散,裴开项下一步必定是要?动阿若光禄勋的位置了。”
“彤管阁解散是殿下属意,所以才能让他那么顺利的解散,不然彤管阁那么多烈性女子?,他来硬的,少不了要?见血。宋将军那更是不要?说?了,必定不会?让他那么轻松得逞。”小?蛮答道。
“表公子?叫我们告诉殿下一声?,他啊,已经不是孩子?了。”薛获一边拍着?兆华的背,一边笑道,“如今的他最有?主意。殿下还不知道吧,表公子?自从当了光禄勋后,就一直再往临淮送自己人。那个穆辞哪有?我们长?公主好?临淮还是有?许多人念着?我们长?公主的好的。他还把那几个异母弟送到别处读书去了,为期三年,三年学成也不得回家,要?叫他们来太学读书,就放我们眼皮子?底下。如今临淮看似是他宋炎甫和穆辞坐阵,其实这里头啊,都要?听我们表公子?行事了呢。”
我心中宽慰:“知道他有?小?动作?,只是不知道他动作?那么快。不过一两年的功夫,就渗透地如此彻底……可见这宋侯也是个酒囊饭袋的二世祖。这封国封地一日不削,让这些?蠹虫坐享其成,国家何?日可兴?丹阳那边的疫病呢,如何?了?赵太医可有?改良方子??”
“陈相传信,说?赵太医研制出了新方子?,四散周边。人们吃了后有?奇效,不过三四日就退烧了,丹阳的百姓听闻此事纷纷求药,如今疫病已大有?好转。”
我的心稍稍放下来,又抬眼看了看她们。
萱萱知我心事,但是没有?说?话?。
其余两人见萱萱没有?说?话?,也就侧目颔首不敢看我。
“还……还在府中躺……躺着?是吗?”
萱萱点?头。
我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身心一下子?疲软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
晚间,被骂走的宫女们带着?东西上门,掖庭令换了人,变成了一个四旬左右的妇人。她见着?我连忙在榻前跪下磕头:“奴婢金瑶问殿下万安。奴婢听闻这里的宫女们不尽心,便亲自过来看着?她们收拾。送来的东西也都按照广明殿的例份给。裴相吩咐我们,一定要?在西苑好好照顾,叫殿下早日痊愈。”
彤管阁解散,原先的彤管使又回到我身边。现下里三圈外三圈将我团团围住盯着?那金瑶。她竟也不害怕,站在殿中指挥着?宫女们那里摆一张凭几,这里放一个书架。里里外外打扫得仔仔细细,却也吵嚷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