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 / 1)

一双无奈掉着泪的眼睛让人如何不心疼呢?况且还是这么个心性纯良的病弱大善人,一刻前还在不顾个人安危为大家发饼子呢。

“噢,那是身不由己。”徐风知跟着他露出心疼神色,但却稍纵即逝,弯如月牙的眼眸里吹彻寒风,她话锋陡然一转,“那昨天晚上着急忙慌去外城抓人换血的不是你吗?你不还挨了几剑吗?我派剑意,内力留痕。”

她话音一落,掌心凝力凌厉打出一击,陈常谙吃透那一掌风,并不痛,可身上却斜斜浮现出三道剑意。

一道来自昨日的孟凭瑾,另两道则是沈执白和许话宁。

跪着的人背负剑意低垂着头,看不清楚神色,徐风知却仰着头笑眯眯追问到底,“和你换血的人他们每个人都同意了吗?真的都是自愿的吗?”

百姓们不知所措地交换着眼色。

“……黄金百两、家人顺遂一生,”陈常谙的语调听起来很是古怪,似哭似笑,揉着膝盖站了起来,仿若昨日面对相庚时那般温柔地笑了,居高临下的目光笼罩着徐风知,“换你你不愿吗?”

陈常谙铁了心不愿意直面这个问题,但过度的规避就已经是一种回答,任谁都能听懂这话背后的默许之意。

高台下众人神色复杂,交织晦涩的眼神里竟隐隐透着对这位笑意明媚之人的责怪,对徐风知的责怪。

这种责怪甚至更加诡异,徐风知讨厌这种用目光想将她嘴巴封死、想将她整个人钉在地上的阴森。

她顶着那千千百百道犹如寒针飞来的视线向前踏进一步,沈执白和许话宁紧随其后,众人轻蔑退避,她视若无睹,平静淡然启唇道:

“他说的没错,只要他想,黄金千两万两,总有那么些人自甘站出来和他换血的。”

她抬眸,眼里蒙蒙雾气一瞬泯然,黑白分离得彻彻底底,盯得久了总觉得像一点光一团火,她厉声质问:

“但陈常谙,我就问你一句,为何这疫病出现得这么巧呢,这法子要的是疫病中生疮之人,这疫病怎么倒像是为你而生。”

第14章 玉眉峰.14

陈常谙惊诧抬头,双眼满是难以置信。

如果之前众人的态度还是晦涩不清,那么徐风知这一质问,可谓是将所有的一切都照彻了个完完全全。

“我们都未想过,这疫病其实来得蹊跷。”

徐风知背对着高台,坚定地注视着每一张枯黄的脸。

“月初出现是在互九村,来势汹汹,一家六人死了五个,个个口吐白沫,他们烧死了那五人,可疫病还是爆发了,村里人人先后得病,出现干呕心悸等等症状。”

“人人都说疫病是他们五人传染给村里,再从村里失控横行,城内没什么人得病是因为他们吃过了灵莲,或是内外城进行封闭,鲜少与平民百姓有所粘连,姑未被传染。”

“于是最后的局面是,得病的几乎全是平民百姓,而家住城内的、却根本无事。”

说至此处,徐风知顿了顿,眯起眼睛意味深长道:“可这疫病如此汹涌,一朝横行肆虐,内城过于规整的安然无恙不显得诡异吗?

议声乍起,那些个干枯如灰土的脸上终于迸裂出一点点破碎来,像是快要忍受不了这假面。

而原先从内城赶来看热闹的人们一听这火将要烧至己身接连坐不住了,面面相觑拼命撇清着和自己没关系,可他们的言辞实在算不上好听。

“我们日日关门闭户,又不和尔等来往,怎会得此怪病,现在反咬一口……啧啧,叫人寒心哪。”

那些眼神就像在看一群蝼蚁。

“去你的!你再说一遍!”

内外城的骂战一触即发,而一柄剑陡然刺入坚土,众人一愣,那剑远远飞入紫衣少女手中,她眉眼平淡,不见喜怒。

“诸位好好想想,如果这疫病本就不会传染,它也不是什么疫病。”徐风知扬手指向高台之上,指着那面色煞白的病弱之身。

“它只是个幌子!是你陈家投的一场毒!”

话音落地,台下哗然一片,陈常谙仿佛脱了力骤然栽倒在台上,双目失神嘴里含糊不清,两人连忙上台搀扶他,任人怎么拉扯他都站立不起来。

徐风知瞥了眼他,继续说了下去。

“三个月前,你陈家宣布每月月初布善发饼,会来领饼的是什么样的百姓你一清二楚,你故意发了两个月作为幌子之一,在第三个月,也就是这月月初,你在饼里下了毒。”

“于是吃下饼的人都中了毒,而家住内城的根本不会去拿去吃这些饼,所以内城没什么人中毒。”

方才还有所推搡的两拨人渐渐松开了对方,他们的眼睛短暂地困惑一瞬,然后,无神地朝着高处望去。

陈常谙正泣不成声。

徐风知的脸上唯有漠然,朗声开口。

“我不清楚那是什么样的毒,但它一定能让你找到你想要找到的人。”

“你成功了,找到了人换到了血,能活下去了,再美美披上外壳发些灵莲饼来救大家,做个高台善人。”

陈常暗的眼泪打湿了衣袖,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捶胸顿足地无奈气恼着:“竟有此事,竟有此事!”

可徐风知只是声音平浅,“陈常谙你做的很绝,我去找当时做饼的厨子结果一个也没找到。全都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但死人本身就是一种证据。”

“何况陈常谙,你留下了一个致命的证据。”徐风知垂眸从怀里扯出个仅剩半张的饼来,饼子已见霉意,“你怎么会想到呢,他们中有些人甚至到今日也没舍得吃完那张饼。”

“这些饼有什么一查便知。”

徐风知的眼底沉静地流淌着宛若悲伤的河水,困在眼眶边缘,压得它泛酸。

孤冷的风缠绕过每一个人的心头,有人迟钝地拿出同样舍不得吃掉的饼,饼在掉渣,而他茫然到已经不知是否该哭,抬头怯怯问众人,“还打算留给俺娘呢……”

……可那已经是一双泪眼,泪珠成线,入局的所有人都已是一双苦涩泪眼。

他们痛苦的是,入局是身不由己,得知也是无可奈何。被利用到头,也只能握紧这张令人作呕的饼,就着苦拌着干呕吞咽下去了事。

陈常谙一把推开身旁人的手,犹如得了失心疯,爬到高台边缘,流着血泪披头散发地高喊着:“我竟不知!我竟不知!”

悔意与歉疚充斥在他不见血色的脸上,他一会儿冲着台下磕头一会儿又厉声呵斥下属,完全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