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身染血的青年跌跌撞撞,背着一个同样伤痕累累的少女,一步一步向外走着。
这是叶怀昭曾经遗忘的,无忘川的记忆。
“师兄,”十六岁的叶怀昭趴在他的肩头,声音轻缓,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我其实和你打了一个赌。”
谢迟云用断剑撑着自己的身体,将喉咙中的鲜血压下,问她:“什么赌?”
叶怀昭的眼神空茫,用气音说:“我赌你不会来找我。”
“你赢了我那么多次,为什么就不能输给我一次呢?”她抱怨着说,“我阿爹和师尊都没有来,你为什么要来?你来了,就会将自己最大的秘密暴露给我,万一,我带着讨厌你的想法死去该怎么办?”
断裂的白骨向青年攻来,却被他身上逸散的魔气全部吞噬,烧灼出漆黑的浓烟。
青年没有说话,他的身体摇晃一瞬,却在倒地的瞬间下意识护住了怀里的少女。
他咳出一口鲜血,却执拗着说:“师妹,就算你讨厌我,我也会将你带回去。”
“……”
叶怀昭的意识越发昏沉,她怔住了片刻,忽地撇过脸。
少女沾着血的手指擦过青年的眼角,虚弱地说:“算了,其实就算你是魔,我也不会讨厌你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如果以后我们还能再见……你可一定要让我再喜欢上你。”
“我甘愿输得一败涂地。”
她的师兄背着她,循着自己曾经离开魔界的道路,再一次地横穿无忘川。
十里妖魔道每走一步便会跌入噩梦,他的眼前闪过无数曾经暴虐残酷的画面,闪过成千上万个与少女兵戈相向的画面,却一步步踩碎,向着唯一一个存在的可能前进。
十里白雪路每走一步便会跌入美梦,权欲金钱不时诱惑着晃过谢迟云的眼前,没有一个让他停留。
他带着自己的过往和未来,走出了无忘川。
燃烧的火焰渐渐熄灭,在黑暗的视野中,她听到时闻筝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响起。
“十里白雪路,十里妖魔道。他毫无灵力庇体,就这么硬生生地杀出一条血路出来。到最后,他的本命剑断了,双腿被白骨洞穿,眼睛也瞎了一只,浑身上下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我用灵力给他传音,说你不能再走了,除非你想和她一起死。”
“他不理我,让我给他指路,就凭着他那把断剑,一步一步、一寸一寸,滚下禁山,爬着也要带她出来。”
她听到叶珩说:“但她现在什么都记不得了。曾经的赌约、誓言、约定……什么都不记得了”
手中空无一物,准备下山的谢迟云回过头,看向西翠谷永远流淌的瀑布。
那道瀑布最终会汇入玉映池,而水汽蒸腾,最终会代替他环绕在安静沉睡的少女身旁。
“只要我还记得便足够了,”他回首,对身旁的师尊说,“无论痛苦与否,有些事情总要有人来记得的。如果她忘记了,那便由我来记住。”
“她会和我创造新的记忆。”
谢迟云的声音最终消弭于无尽的黑暗。
“我们会有新的誓言。”
第66章 你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混蛋。
光风霁月的乘玉仙君是一个半魔。
他在魔界生活了十年, 然后隐藏身份,来到长风门,成为掌门的大徒弟、她的师兄。
叶怀昭恍惚着回神, 又在刺目的光亮中不自觉地闭上眼睛,骤然被刺痛的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滚落。
她下意识抬起手,想要伸手去揉眼睛, 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
叶怀昭吸了吸鼻子,嗅到了一点熟悉的檀木清香。
她这才意识到, 自己好像在被人抱在怀里。
愣神间,有人用柔软的指腹擦过她的眼角, 将湿润的眼泪抹去, 然后抬起手,宽大的手掌罩住了她的眼睛。
稀薄的光透过指缝落在叶怀昭的眼中, 可却看不清外面的环境。
叶怀昭拽着那人的衣袖, 声音轻缓地叫了一声。
“师兄。”
“师妹醒了。”被她靠着的胸膛轻轻震动,声音自叶怀昭的头顶传来,“身上的伤口还痛吗?”
叶怀昭答非所问:“师兄, 你为什么在这里?”
抱着她的男人沉默半晌,做出了与之前一般无二的回答。
“因为你在这里。”
叶怀昭现在已经知道自己方才身处哪里了。
那是谢迟云的幻境。
既然是由他的心魔诞生出来的“谢迟云”,在某种意义上而言与他有着相同的性格, 做出一样的回答并不奇怪。
但叶怀昭宁愿自己方才看到的记忆也只是幻境迷惑她的画面。
她抓着谢迟云衣袖的手指松开,慢慢上移, 攥住了他挡住自己双眼前的手掌。
这只手冰凉干燥, 没有幻境中深可见骨的伤痕,没有记忆中像是浸在鲜血中的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