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冰莹表情严肃，全程没有再跟图南以及陈鸿雁打招呼。

对方连连点头应承，扶着门送走谢冰莹后，和衣躺在隔壁床上。

许是察觉到 43 床这对母女之间的氛围不太对劲，谢冰莹的表姨调整卧床姿势，由原先的平躺转为背过身子假寐。

图南静静立在陈鸿雁床前，背靠着窗，心绪凌乱到她都捋不清自己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好不容易等医生和护士查完房，陈鸿雁之前的话还没说完，心里尚憋着一口气。旁边床上又躺着人，陈鸿雁不好发作，只得缓缓起身，下地后对着女儿打手势，示意她：“出去说”。

走廊里，图南跟在陈鸿雁身边，怕她走不稳，便要伸手去扶，却被陈鸿雁干脆地甩开。

“话还没说明白呢，你少跟我来这套。”

被拒绝后，图南悻悻收回即将触碰到母亲衣服的手，转而将双手塞进卫衣两侧的衣兜内，同陈鸿雁拉开点距离，问道：“妈你想让我说什么？”

早晨的阳光透过走廊两端的窗户照了进来，洒在地上时，连带着印下窗格的歪斜形状。

陈鸿雁瞧着地上的影子，她发现不知不觉中女儿同自己离得更远，一时忘了生气，只开口进一步了解情况：“你和那个蒋楠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又是什么时候分开的？你今天就跟我说说清楚。”

短短几句话，图南清晰地感知到陈鸿雁态度的变化。原先她称呼蒋楠冬都是叫他“冬冬”，还夸他是蒋家“歹竹”出的“好笋”，这会儿她又喊他“那个蒋楠冬”。

风湿免疫科的走廊上，图南跟在妈妈身旁一步一步来回晃悠。几个来回间，她将陈鸿雁想了解的事一五一十尽数告诉她。

听过女儿的解释，陈鸿雁面色缓和不少。她心里清楚，孩子长大了，想和谁谈恋爱，怎么谈恋爱，这些都是图南的自由。只要能把握好分寸，自己也不会说什么。

事实上，陈鸿雁恼的不是图南跟蒋楠冬瞒着她们谈恋爱，她气的是在自己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吴晓蓓找上门来“兴师问罪”的傲慢态度。

曾经的朋友因为自己的利益而展现出那么咄咄逼人的模样不仅让陈鸿雁感到陌生，也委实让她没有面子。

更令陈鸿雁难过的，是如今和图南之间不能积极沟通的母女关系。思考过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和女儿的相处存在着太多问题

在以往的相处中，很多事情陈鸿雁总没有耐心去听图南倾诉，长此以往，图南也变得不爱同她交流，甚至女儿跟她姑姑图远梅聊的话题都要比跟自己这个妈妈说的多。

陈鸿雁走不了太长时间，图南带她在走廊尽头的窗边站定，母女俩倚着窗台晒太阳。阳光耀眼，将她们的影子拉得更长。

“人家妈妈今天都找上门来了，我觉得丢脸。”

吴晓蓓的到来将陈鸿雁内心的安稳与平衡打碎，在四分五裂的碎片里，陈鸿雁挑拣出最在意的一处，当着女儿的面捧起。此刻她也不打算端着高高在上的长辈姿态，反将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讲给她听。

“我不觉得丢脸。”

图南的想法跟陈鸿雁不一样。她承认，再次见到吴晓蓓时，她的心里确实出现了不可抑制的慌乱。

霎时间涌上心头的复杂情绪里，有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所产生的恐慌，也有对大学时吴晓蓓约她私下见面、挟恩求报的回忆，还有一时间不知如何面对陈鸿雁的愧疚……

众多情绪堆积起的角落，另外躲藏着一份因为吴晓蓓而迁怒蒋楠冬的恨意。

只是唯独没有丢脸。

图南侧过身站着，恰好对上陈鸿雁不解的眼神，她解释道：“我和蒋楠冬谈过恋爱，是什么很丢脸的事吗妈妈？”

“最主要这都已经是过去式了。他妈妈为什么还要来找你？”

图南想说，凭什么只是男方的妈妈来找女方的妈妈？虽然沟通不怎么顺畅，但图南了解陈鸿雁。陈鸿雁事先不知情，就算她知晓这一切，哪怕再不愿意两个孩子在一起，她也不可能跑去找女儿的前任讨说法。

望着陈鸿雁疑惑的眼神，图南顿了顿，开口：“她来是有目的的，今天她只是把水搅浑就离开了，真正的来意她还没告诉你。”

“什么目的？”

在陈鸿雁眼中，图南还是个需要被保护的孩子，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生的女儿会给自己上一课。

“她的宝贝儿子有更好的择偶人选。她不希望我的出现打乱她拨好的算盘。”

陈鸿雁认为图南说得有理，适才那份憋了很久的气慢慢消散不见。图南本人都不在意，她也没什么理由因为这样不值当的理由折磨自己。

“你怎么想？”陈鸿雁管不了别人的儿子，她只能顾及自己的女儿。

“我不会再回头了。”

好马不吃回头草。在拟物的世界里，图南可以是一匹在大草原上尽情撒欢的好马。马儿周游四处，草原一望无疆，不愁没有鲜嫩多汁的草料。

也正是此时，陈鸿雁恍然发觉，少数时候自己的女儿居然还是个极端的性子。尽管她有自己的坚持。

遇到很爱的东西，图南说什么都会极力争取，不过一旦发现不值得，她也能说放弃就放弃。

长痛不如短痛。即便在整个放弃的过程中，需要付出蜕她几层皮的代价，这孩子也欣然接受。

陈鸿雁本人身处传统与开明的分界线处。她年轻时就被自己的父亲以“女孩子读太多书没有用”为由，剥夺了继续上学的权利。仅有的“高中文凭”跟随她大半辈子，再想深造时，她又在父辈的规训下，将自己献给家庭。

陈鸿雁可以是任何身份，唯独很少成为她自己。

很多时候陈鸿雁庆幸自己有女儿。大女儿图婳不满三岁夭折，成为她心中一想起就痛彻心扉的偌大缺口。现在她还有二女儿。图南时不时冒出的奇怪想法，无一不在挑战她的眼界。然而她也借着女儿的眼，见识到自己认知以外，还能有另一方天地。

陈鸿雁不懂什么是女性主义，每一次图远强在家里展示自己强硬但无用的大男子主义时，图南都会借着开玩笑的名义护她。

陈鸿雁还能想起 ，某一次吃饭，饭桌上图南言辞激烈，坐得端正，和图远强争得面红耳赤，事后图宁私下里悄悄问她：“妈妈，姐姐是不是支持女权？”

面对儿子试探性的发问，陈鸿雁心中不悦，但也耐着性子解释：“儿子，一个家里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情，没有明确规定必须谁来做。如果只晓得指指点点，不知道在别人忙的时候伸手帮一把，这个家到最后也不能称之为‘家’了。”

走在名为“反抗”的路上，图南比自己更有胆量，因而陈鸿雁希望女儿以后要走的路能比自己脚下那条路更宽敞坦荡。

陈鸿雁支持图南继续读书，一次两次三次……还想再考，那么就再给她创造机会。

至于图南以后的归宿……她喜欢谁不喜欢谁，都由她。

陈鸿雁听着图南当下的义正辞严，劝道：“好的缘分来之不易，吴晓蓓确实势利，但你也不要意气用事，说的太过绝对。”

如果不是吴晓蓓的气焰太嚣张，她还是很喜欢蒋楠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