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站在窗前,支支吾吾道:“她还好,不过我们昨晚没住一起,她在店里睡的。”
图远强的八段锦做到了“摇头摆尾去心火”这节,只见他双手按压在腿面上,缓慢左摆,仍不忘和女儿聊天。
“为啥?”
“她在书店挺忙的,抽不开身。”
图南全神贯注,仔细听着八段锦的音乐,祈祷它能快点结束,好让图远强将注意力集中到吃的东西上。再这么刨根问底,她就彻底编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等图远强练完八段锦收势,图南将早餐摊开在桌上,还来不及吃,只见门口一道熟悉的身影探了进来,随后对方又扭身去招呼外面的人:“这里有空床位。”
谢冰莹领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女人进门,边走边嘱咐:“表姨,您就住这儿吧。”
跟在她身边的女人走路一瘸一拐,闻言笑着点头:“哎,这次真是麻烦你爸爸了,莹莹你回去先替我谢谢他,等哪天我出院了,专门去家里感谢他。”
谢冰莹与不远处的图南目光相接,她微微颔首,又扭头去和自己的表姨聊天:“不用,您安心住着,我爸平时挺忙,经常不着家。”
“有事您和我说,我就在这下面十五层,肾内科。”
可折叠化妆镜前,陈鸿雁收拾好自己。图南顺势将她那份早餐递过去,陈女士接过食物,对着她做口型:“你认识她?”
图南就着甜豆浆咬了一口油条,趁谢冰莹不注意,缓缓点头。
还来不及细说,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高跟鞋一下一下扣在地上,像是死神催促亡魂脱离肉身的鼓点。
吴晓蓓穿一身绸缎质地的新中式长衣长裤,气场十足,看得出来出门前她一定精心打扮过。她来到 43 号床位前站定,先是侧身跟隔壁床边的谢冰莹友好地打了声招呼,随后转回来,视线在图南身上停留片刻,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后,终于同陈鸿雁对视。
吴晓蓓轻启红唇,来者不善,笑着对病床上的故友说:“鸿雁,我来看看你。”
20.丢掉的东西没有再捡回来的必要
时隔几日,老友再次相见,空气中却弥漫着令人不自在的味道。尽管吴晓蓓和颜悦色,陈鸿雁还是察觉到几分不对劲。
照理说医院里满是前来探病的人,但像吴晓蓓这样,一大早大夫跟护士还没查房就立即赶来医院探望的友人,实属少见。陈鸿雁自知她和吴晓蓓的交情深不至此。
陈鸿雁靠在床头,瞅一眼床边神色略显慌张的女儿,又瞧瞧另一边埋头苦吃的丈夫,趁早做好心理准备,只等对方表明目的。
图远强是个心大的,吴晓蓓来时他正好吃到最后一口灌汤肉包,他将剔透的包子咬开一个小孔,汤汁吸入口中,放进嘴里嚼了嚼,囫囵着吞咽下去,紧接着身体自觉从椅子上移开,招呼朋友坐下聊。
收拾好桌面,图远强皱着一张脸,满是歉意地告诉对方:“老吴你先坐,我昨晚陪床,一宿没睡好,这会儿得回酒店补个觉,实在对不住!”
图远强从不内耗,他永远将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即便亲友来探病,他也能将不愿处理的事留给别人,转身去到自己的舒适区内,专注自我放松。
陈鸿雁闻言,见别人不注意趁机瞪他一眼。这次她住院就只让图远强陪了那么一个晚上,今早他就迫不及待在外人面前宣扬自己昨晚睡得有多不好,陪床多么不容易。
陈鸿雁不理解,为何图远强事情没做多少,对外表现的时候每次又都少不了他。这种人是怎么好意思觍着脸说出这话的?要说不容易,她这二十几年才是真正的不容易。
陈鸿雁正腹诽,就听吴晓蓓出声回应,从她口中说出的话显得非常善解人意,和陈鸿雁内心的真实想法相比,反倒衬得陈鸿雁过于小肚鸡肠。
“没事。自己的老婆住院,你肯定比任何人上心,这么些天老图你也真是挺不容易。”
吴晓蓓冲他颔首:“我今天主要是想过来和鸿雁说说话,你随意。”
她坐直身体,伸手捋了捋绸缎衣服上坐出的褶皱,回应时红唇微扬,优雅又从容。
图南心里似是有预感,脚步微微向陈鸿雁身边挪动。她深知此时表面的和谐与友好,只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宁静。
吴晓蓓已然坐在陈鸿雁身边,图南无能为力,唯有立在一旁,保持沉默,尽力做一个透明人。
对方正襟危坐,一言不发。图南能感觉到,吴晓蓓似乎在等一个时机。
察觉到吴晓蓓的打算,图南心中乱作一团,如果病房内只有她跟另外两位女士,哪怕再加一个反应稍微有点迟钝的图远强,她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慌张。
想到此处,图南不经意间朝隔壁床瞥一眼,谢冰莹正在帮新住进来的病人,也就是她的表姨收拾东西。
倘若吴晓蓓不在意陈鸿雁和图南的面子,特意在谢冰莹面前控诉对她的不满呢?
那么她也绝不会让吴晓蓓的宝贝儿子好过。
她绝不会让蒋楠冬好过。
图南打定主意,内心稍安,牙关紧咬,只等暴风雨来临。
图远强手持自己那泡了红枣、枸杞和桑葚的保温杯率先离开病房,吴晓蓓还是静坐着,不开口。
直到谢冰莹转过身,冲着 43 床的方向说:“我陪病人下去做检查,吴阿姨?”
唤起吴晓蓓的注意后,谢冰莹又扭头看向陈鸿雁,一时间不知如何称呼,只微笑着问候:“阿姨,你们聊。”
陈鸿雁点头,嘴角噙着笑。
与陈鸿雁淡淡的态度大不相同,见谢冰莹要走,吴晓蓓立刻起身相送,她笑的像一朵鲜艳盛放的大丽花,眼角处细密的皱纹如同花瓣上清晰可见的植物脉络,举手投足间亦很放松,似乎对自己那身刚理平整的绸缎衣服毫不在意。
临走时谢冰莹不忘回头向图南告别,嘴唇扬起弧度,扶着她的表姨出了门。
吴晓蓓轻抚衣衫,再次落座。病床上,陈鸿雁翻了个身,先发制人道:“晓蓓,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病房里只有图南和陈鸿雁、吴晓蓓这两位女士。如何在正确的时间,找准合适的尺度作为聊天时的切入点?相比图南,另外两人心里更清楚。
吴晓蓓一听,立即懂了。陈鸿雁要将事情挑明,这是明摆着让她直说,便也不再伪装,她定睛去瞧眼前这位老友,问道:“你们家南南和我们家冬冬在一起过,这事儿你知道吧?”
“什么?”
尽管自以为做足了心理准备,吴晓蓓问出口时,陈鸿雁还是一愣,图南和蒋楠冬在一起过?身为母亲,她感到难以置信,无论是恋爱还是分手,女儿从来没和自己说过。
陈鸿雁下意识去寻图南,女儿就站在自己近旁。面对吴晓蓓的揭露,她放弃挣扎。
图南眼里情绪复杂,许是没想到她们两个一上来就直奔主题,双手不自觉握拳,半尖的指甲往掌心嵌了嵌,感知到疼痛后,图南缓缓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