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了一行,陈嘉恙立马将笔记本合上。
只因他明白伴侣之间得相互尊重。不过陈嘉恙在等,等禾青主动邀请他了解秘密的那一天。
禾青并没有让陈嘉恙等太久。
圣诞节凌晨,禾青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察觉到异常后陈嘉恙忙起身唤她,不料却被禾青抬手扇了个巴掌。
她盯着他问:“宋林悦是谁?”
陈嘉恙捂着一侧脸颊不明所以:“你在说什么啊?”
禾青剜他一眼,转身下了床,径直走到书桌前,落座时还不忘打开桌上的护眼灯。
“又要写啊?”陈嘉恙摊开手掌在脸上用力揉搓,他觉得禾青真是魔怔了。
笔尖划在纸上沙沙作响,没人回答陈嘉恙的问题。
陈嘉恙翻身而起,他这次不打算放过她,有些事情必须得找禾青聊清楚。
他光着脚走到禾青身后,耐着性子问:“老婆,你写什么呢?”
禾青被问的烦了,语气并不好:“滚开,别看!”
陈嘉恙拿掉禾青手里那支笔,尝试将她的上半身掰过来面向自己:“今天我不想惯着你了。这事我也有知情权,我不能白挨骂。”
可当禾青真的转过身来,陈嘉恙瞧着她泪流满面的模样,又顷刻间慌了神。
“怎么哭了?”
泪水明明从禾青的眼眶里流出来,却冲刷掉了陈嘉恙瞬间而起的坏脾气。
他从桌上抽出纸巾擦拭禾青满脸的泪水,视线无意间落在已经写了满满几页的笔记本上,瞧着泪痕落在黑色的方块字中央,墨迹逐渐向纸张四周晕染开来。
“陈嘉恙,我又做噩梦了,但那不像梦,很真实,反而像我自己亲身体验过一样。”
梦不像梦,太过真切,让她迁怒于他。
陈嘉恙拿起那个米黄色的笔记本,如今正是给之前的好奇心找一个合理答案的好时候,见禾青不言语,他捧着笔记本,从前到后,一页一页仔细阅读。
禾青在这里记录下梦境的内容,一天又一天,有简也有繁。
“惊蛰”之后多了许多内容,直到最新一篇,日期写在 2022 年 12 月 25 日,冬至后的第三天。
2022 年 3 月 5 日 农历二月初三 惊蛰 人们都说惊蛰是自然界万物复苏的时节,春雷乍动,阳气上升。 凌晨,我从噩梦中惊醒,陈嘉恙在我身边睡的很沉。 我梦到了自己刚出生时的情形。大概我是带着记忆回到了过去,睁眼四面都是白墙,我的妈妈卢巧茵正虚弱地躺在我身边,手拿铃铛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那个男人,是我的爸爸禾新霖。 两个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种笑容很有感染力,就连我这个不会说话也没有牙的小婴儿都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一家三口就沉浸在这样安乐的氛围里,多好。 然而下一秒我的爸爸将我抱起,用力摔在了地上。 梦里他分明就是想让我死。 我被这样一个拥有着强烈反转的梦吓醒。由于梦境太真,导致我醒后仍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呢?
读过一篇,陈嘉恙低头去看禾青,见她情绪逐渐平复,便同她换了位置。他坐在椅子上,将人圈在怀里,像是给小朋友读童话故事的大人。
陈嘉恙向后连翻数页才停下来,再邀禾青入梦。
2022 年 5 月 5 日 农历四月初五 立夏 又做梦了。 还是和以往同样的套路,一次一次营造出虚假的美好,来不及抵达结局却又在转瞬之间塌陷成灾。 陈嘉恙是梦境的主角。 梦里我们回到了相识的那天,我和当时还是我直系学长的他相识,又相恋。 我们在梦里拥抱亲吻,还想有进一步发展的时候,他朝我心口猛扎一刀。 我仍然没有活下来。 醒来依旧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可即便如此,为什么梦里每个人都想置我于死地呢?
立夏过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禾青都没有在笔记本上记录过自己的睡眠问题。陈嘉恙记得,那段时间才找医生换过药,他每天都监督禾青服药,也帮她规律作息。
等禾青再出现做噩梦的迹象,时间已经过去了四个月。
2022 年 9 月 7 日 农历八月十二 白露 这次的梦不太可怕,但我想记录。 梦里我跟陈嘉恙闹分手,他对我很不耐烦。 现实里陈嘉恙根本不会是那种态度。 如果他敢,那他完了。
看到这里,陈嘉恙笑起来,他的下巴抵在她头顶,感受到外来的力量正一颤一颤的戳她,禾青扭头,不解道:“你笑什么?”
可他不明说,只嘻嘻哈哈地回答:“嗯,我完了。”
指尖翻页的动作没停,禾青惊醒后才写过的最后一篇黑色字迹露了出来。
2022 年 12 月 25 日 农历腊月初三 冬至后的第三天 凌晨的梦很吓人。 梦里妈妈和爸爸离婚了,他们两个谁都不愿意要我。不仅如此,对我那么好的爸爸居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怎么可能? 惊醒后我一遍又一遍问自己,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梦里陈嘉恙和别人结了婚。婚礼我还去参加了,他给了我一份请柬。他的伴侣名叫宋林悦,真是很漂亮的女孩。一年后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取名陈乐然。真是令人发指,那名字分明就是我和他在一起时早就想好的,要留给我们未来的孩子。
我不清楚我在梦里为什么那么倒霉,那个地方所发生的一切早就超出了我的忍耐限度,于是梦境自作主张分裂出了两个我。 我仿佛拥有了上帝视角,俯视梦里那个我,看她一步一步走向植物园,站在黄河边,再继续往前走,直至被河水彻底淹没。我在身后大喊,可惜她完全听不见。
我懊恼自己没有拉住她。 我没有拉住我。
再后来梦里那个我被打捞上来,我参加了自己的葬礼,葬礼上我的亲生父亲露面了。
为什么要寻死呢?我为梦里那个我感到悲哀,她脆弱,也胆怯。可我无法责怪她。梦里的她,有着比作为旁观者的我更深的绝望。 将醒之时我还在想,如果有人能拉她一把,就好了。
醒来后我扇了陈嘉恙一巴掌,我怪他,我居然将一个梦境中的行为,发泄到了一个生活在现实中的人身上。 我也不想,可是那梦太真,真到我虚实不分。 其实我很爱他,我也知道他很爱我。 不过“陈乐然”这个名字是真的不能用了。
终于,陈嘉恙看到了最后一句。
禾青写:“我一定要问问陈嘉恙这个狗东西他到底爱不爱我?”
陈嘉恙笑着合上那本米黄色的梦境记录,张开双臂将禾青圈在怀里抱得更紧。
他在她耳边呢喃:“我爱你啊,我一直一直都很爱你。”
陈嘉恙想打消她的顾虑:“梦境和现实是相反的。你看,你记录的,都没发生。我也不会和别的什么人结婚,不会和那个人有小孩,更不会允许那个小孩用我们曾经一起取的名字。”
禾青回抱住他,她的手劲很大,几乎想要将陈嘉恙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大梦初醒,如今禾青才对自己生活的这个现实世界有了实感。
“陈嘉恙……”
“嗯?”
“我庆幸自己还活着,庆幸爸妈就是爸妈,从来都不存在什么所谓的亲生父亲。”
“我也庆幸你还能像现在这样抱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