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条，禾青写道：“最后再问一遍陈嘉恙那个狗东西到底爱没爱过我？”

“狗东西”这个称呼透露出些许微妙的情感。禾青写到结尾处那一弯问号时下笔很用力，粗糙的纸张阻塞锐利的笔尖，在冲破阻力的过程中，毫不意外地被划破了。

图南在屋里寻得一处光线好的地方，就地拍照，再将图片一一发给陈嘉恙。

收到消息后，陈嘉恙半天不说话。图南知道，对面那人正在了解自己已故前女友骂他的一些个新话术。

图南乐得休闲，手底下却不曾歇着，她再次翻阅笔记本，尝试站在禾青的视角，将当事人喜欢陈嘉恙的心路历程从头到尾回顾一遍。

笔记中的内容完全推翻了之前王浩扬的说辞，也叫图南后悔自己没早点看到它。

尽管在记录时，禾青对陈嘉恙的各种不好并没有减少记录，可在图南看来，她更多的是在以一种恋爱中女孩的甜蜜口吻，吐槽自己那个不解风情的另一半。

由此可见，陈嘉恙顶多算是个直男，并不是从王浩扬口中塑造出来的所谓“渣男”。他跟禾青恋爱时彼此都很愉快。

两人初次见面是在禾青大一新生报到的时候。身为禾青的直系学长，陈嘉恙帮她搬运大件行李。因为他的长相恰好是禾青喜欢的类型，于是在前往女生宿舍的路上，禾青忍不住多瞄了他几眼。

陈嘉恙并非没有察觉，只是对于女生动不动上下打量的目光，他早就习惯了。

初次见面禾青并没有给陈嘉恙留下深刻的印象。两人慢慢产生感情还是在学院环保社团每周两次的例会上。

禾青主动出击，陈嘉恙并不拒绝。

大一上半学期快结束，禾青终于向陈嘉恙表白，两个人顺理成章走到一起。

可相处久了禾青发觉她面对另一半时性格极其敏感多疑，甚至产生了“自己实在不适合跟人恋爱”的想法。

起初陈嘉恙耐心地开导她，想着帮她改变，然而两人每次尝试着交流，到最后总会吵个不停，最终落得个两败俱伤、谁也说服不了谁的下场。

禾青总指责陈嘉恙不够爱她。

这段感情结束于禾青大学毕业的前一年。一对彼此消耗、相互折磨的恋人难以再向对方释放自己最初的爱意，于是禾青主动提出分手。

陈嘉恙尊重禾青的选择，他接受了她的提议。

“我当时告诉她，或许分开一段时间，两个人都冷静一下，就会对这段感情的后续发展有更清晰的认识。”

听筒里，陈嘉恙的自述唤回了思想意识正在过往之中周游的图南。

她听他说：“当时禾青笑着答应了。”

图南纠正陈嘉恙的说法：“不，她没有笑，禾青明明是哭着走回宿舍的，那天她写了很多文字，笔记本上有她的泪痕。”

陈嘉恙沉默片刻，只说：“我当时并不知道。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再分开，她始终保持微笑。”

根据陈嘉恙时隔这么久的回忆来看，禾青是一个相当优秀的伪装者。

图南信了陈嘉恙的话，因为这符合禾青的性格。就连当时做出离开人世的决定，她都成功骗过了很多人。

“后来我找过她，可她拒绝和我见面，我偷偷去了她的毕业典礼，看见她穿着学士服和朋友拍照，笑得很开心，”陈嘉恙陷入回忆，“我以为她过得很好，好到即使没有我的存在，她在自己的世界里依然活得精彩。”

就是这里，王浩扬曾提到当年是禾青上赶着去找的陈嘉恙。二者的讲述完全对应不上。

不过在图南心里，王浩扬这个人早就丧失了信誉。

“这么说，禾青没有再找过你？”

陈嘉恙想了想，否认道：“从来没有。”

图南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那她有没有可能去找过你的家人？”

陈嘉恙笑的有些无奈：“没有。如果她真的去找过我老婆，依我家里那位的脾气，是断不可能和我过下去的了。”

图南回他：“我明白了。”

可她又有了新的疑惑，既然禾青与陈嘉恙当初分手，没有将话说的那么绝，为何后来禾青不再回头？又为何还要将自己对他的爱意和牢骚全部记录在笔记本上？

明明这事情三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禾青为什么偏要独自留在原地，任由自己消极的思想在脑内反复迂回？

图南清楚自己眼下没有了再向陈嘉恙询问其他未知真相的必要，他所知道的情况只有这么一点，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随着聊天接近尾声，图南仍心有不甘，她多嘴，替禾青问了一句。

“陈嘉恙，你到底爱没爱过她？”

话问出口，图南又觉得好笑，她方才那阵害怕影响别人家庭幸福的心思仿佛被自己亲手杀死。

对于已经死去的禾青，图南始终心有偏私。

那头隐约传来男人不断起伏的呼吸声，图南持着手机等待片刻，只听陈嘉恙坦诚道：“都过去了。”

既然他这么说，她也不再纠结。

“小孩有名字了吗？”

许是没料到话题转换的这么快，陈嘉恙愣住，缓过来后同她分享：“有了，叫陈乐然，快乐的乐，怡然自得的然。是宋林悦取的。”

陈嘉恙忽而反应过来，他方才向图南提及到的是一个于她而言很陌生的名字，连忙解释：“宋林悦是我的妻子，乐然的妈妈。”

图南并不在意，只夸赞道：“很好听的名字。”

电话将挂断时，图南又追着说：“那就祝你幸福，陈嘉恙。”

似是想到什么，她又补充一句：“我以我的立场祝福你。”

如果禾青还活着，想必也一定会送上祝福。然而她不是禾青，她仅能代表陈图南。

“谢谢，同样祝福你，和你那位姓蒋的小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