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承骏连牛奶都热好。梁爽坐下,他递了杯子过来,说先喝点温水再吃。梁爽无心吃饭,只看着苏承骏,她在此刻感性得要命,像已经预见分离的结局,她不舍得跟他道别。苏承骏凝视她许久,最终笑了一下:“我已经听明白了。就这点出息?”

梁爽顿了 0.01 秒,如实点头。是的,就这点儿出息。

苏承骏往前倾身一点,伸手戳她脸:“想什么呢?现代社会,解放多少年了,哪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是随便给你塞个条件合适的人,就能爱得上然后能一起过日子的吗?”

梁爽摇了摇头。

苏承骏看乐了,他低头咬了一口刚刚的三明治,似乎对自己的发挥很满意。

梁爽醒悟过来,也咬了一口,噢,真香,她把那一口嚼碎了咽下去,看着他,慢条斯理道:“有些差距是客观的。你的父母对你未来的伴侣就没有过一点期待吗?”

苏承骏这次看起来正经,没想插科打诨把问题带过去:“如果非说有,应该是找到一个能跟我相爱的人。”

梁爽乐了一下,但没有接。如果她二十岁,或许会对此照单全收。

苏承骏看她表情就知道她没买单,但看她一口接一口地吃着自己做的三明治,心情又有点好。小样儿,被迷死了吧?

他再开口是极为温和的:“如果我的条件更好一点,我爱上你,应该给你更多自由。我只会庆幸自己拥有的一切,能给我的爱人更多选择,而不是压力。”

梁爽拿着手边的杯子,保持着一个姿势没动,苏承骏自己的那杯牛奶喝完,杯子放下,问:“你想象中,跟我结婚会发生什么呢?是家人阻拦,还是你要改姓了?”

梁爽没好意思说她觉得或许都有。他也没着急要一个回答,以眼神示意她趁热把牛奶喝掉。他自己开口:“当初我妈离开电视台,很多人都说她是为了我爸,可她不是我爸娶回家的一个门当户对的摆件,也不是一个全职保姆,她是我爸的爱人。妈妈对艺术品的生意更感兴趣,借着结婚的机会功成身退。她没有变成苏程氏,她依然是她自己。我从小见到的一切只让我觉得他们在一起很高兴。”

苏承骏说:“总有人喜欢把‘在一起’这件事变成晋升谈话,一个人拥有更多,好似有了更多筹码,去要求另一个人多做点什么。要我说啊,这是暴殄天物呢。”

梁爽抿了一口奶,捧着杯子看他,苏承骏微微晃了一下脑袋,看起来二不兮兮又很少年意气:“人如果到了这个程度,还不能自由地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要为那点家产去考虑现实原因,去身不由己,那不是家产供着我,是我当家产的仓库保管员。如果拥有越多,不是选择越多,人生越自由,反而是越多条条框框,越多古怪规矩,那人人都想往上走一步,是图什么呢?就图个人生和婚姻都不自由,但余额位数看起来漂亮吗?”

梁爽轻轻笑了起来,她甚少将苏承骏与他的家世联系到一起,他在吃穿用度上从不亏待自己,并热衷于所有新鲜尝试,但对更贵更好的也没什么执念,更谈不上奢侈,与她想象中馔玉炊金的富家子是两回事;与人相处时,也甚少让人感受到他来自“另一个阶级”。此刻听他这么一说,倒真有了一些这狗东西是被钱供着养大的实感。

苏承骏想起什么,突然来劲了:“诶你知道我最早什么时候有人给我说过亲吗?”

梁爽摇头,她还没进入闲聊剧场,引起她忧愁的东西依然使她忧愁。

他说:“小学。”

梁爽睁大眼:“娃娃亲?”

苏承骏:“还要更离谱,那个孩子甚至还在肚子里没出生。不是开玩笑地说,是正儿八经地说。那个女孩儿的爷爷觉得我们两个家族应该强强联合,当场就要把事定下来,要我爸给他写个什么,带我八字的文书给他,还要办酒来着。你说吓不吓人。”

梁爽心说好么,味儿对了,终于有点符合想象的豪门剧场了。

苏承骏说:“我还记得把人送走之后,我爸我妈是怎么搁一起疯狂吐槽的。”

梁爽不大能脑补自己优雅美丽的童年偶像和看起来积威甚重的苏庆山一起疯狂吐槽的画面,于是嘴角抽抽了一下。苏承骏学得非常生动:“我爸说妈呀,‘联姻’这两个字他是怎么说出来不笑的,以为自己拍戏呢?我妈说那老头神经病,一个合资公司就能解决的事,愣把自己还没出生的亲孙女给卖了,这能起什么绑定作用,万一骏骏长大了不是个东西呢。”

梁爽:“……”

她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一段,只能给二位比了个大拇指。

黑暗迪迦的前女友

梁爽的困惑也没有因为他三言两语打消,总归周末无事,苏承骏接着说下去:“我爸总说,像他这样的生意人,靠上天眷顾,把生意做大了,最怕的不是别的,是自我感受太好,膨胀得把自己撑破。我小时候见过一些叔叔伯伯,他们自以为生意做得比别人大一点,人种都快变了,家门不叫家门,变成了‘府上’,娶回来的妻子叫‘正房’,婚外情叫‘小妾’,都改革开放多少年了,我还有一高中同学,自我介绍说他是他爸的长子但非嫡子……”

梁爽噎了一下:“……有那味儿。”

“很神奇,他们觉得自己这么做特正常你知道吗?”苏承骏吐槽完,又开怀了一下,接着说,“不过等我长大,其中有一些叔叔伯伯都没再见到了。有走上歪路的,有被原配捅出税务问题的,有被‘庶子’毒死的。”

梁爽越听越有点咂摸出意思来:“改天这段儿得跟我细说。”

她其实明白了,这是一个自我定位问题,“我是一个不同于平民的有钱人”和“我是一个人,同时拥有很多钱”之间的差别。前者在心理上实现了一个人种的飞越,后者心态上没有把自己从普罗大众里面摘出去,不论是真是假,至少听上去还挺谦逊。

她也吃完了,两人面前的杯盘都已空。

梁爽伸手开始收东西,苏承骏接了一把,把用过的餐具放进水池,然后他打开热水,开始冲洗。梁爽看着他这样动作,自己拿了一块抹布,去把桌子擦了,捎带抽了两张地板湿巾把餐桌附近的地板擦好。等她再转回厨房,苏承骏的东西也洗好,顺手接过她手里的抹布搓干净挂整齐。

她其实……有点猜到会是这样的。话是不错,听起来也很开明。

说的是苏家没有那么可怕,再往前走,成为他的妻子也没有那么可怕。

话又说回来了,难道眼下这热恋中的状态,苏承骏还会给她科普苏家对儿媳有什么要求和家规之类的鬼东西么?

就像她想的那样,其实说和不说,差别不大,只会显得她想太多。

两人的手也洗干净了,他拉着梁爽坐下。冬天热水洗完手之后有点刺挠,苏承骏伸出爪子来,小声提醒梁爽他要搽香香。梁爽失笑,挤出护手霜在自己手心,然后覆盖在他的手上,苏承骏在摸摸小手的过程里完成了一次很令自己满意的护肤。他嗅嗅自己的手,又嗅嗅她的手,似乎很快乐,开始继续往下说

“老头子教我说,做生意,审时度势和搞清自我定位最重要。眼下是什么样的文明社会?一个商人如果不把自己当个普通人,思想上就是出问题了。在家的时候不该去想当封建家族族长,搞封建流毒,三妻四妾那一套;到了外面,不该想自己的生意漫山遍野、千秋万代。想远了,手伸远了,离结束也就不远了。”

梁爽想起最近看的一些新闻,有钱之后想教全世界年轻人做人的商人以及手伸太长被当代政治文明教育的商人……她从鼻子里发出了轻轻的哼笑。

他恰到好处地停下,拉回眼下的问题,说得更加直白:“我老跟你吹牛,说问题交给我。但还是让你先提了。没有那些所谓苏家儿媳该如何做的事,我妈说她也不懂那些人说出那套老词儿的时候为什么不感觉嘴麻。我很小的时候就明白,如果你需要别人在你的生活里扮演什么角色,那应该是招聘。不要先用恋爱把人诓进来。”

他目光灼灼看向梁爽:“除了我们很相爱这件事,其他都不重要。”

她问:“那眼下,符合你对家庭的想象么?”

苏承骏禁不住笑起来,学梁爽从前跟他说过的话:“家人就在我面前,我靠想的干什么?”

“可是总觉得……没有过日子的实感。”梁爽踌躇,“各自这样忙,除了早餐,都很少在家做过饭。”

“在家做饭多简单的事!安排,今天就安排!”

苏承骏态度积极,但也不急于一时。他知道梁爽说的不是一顿饭两顿饭,或许更多关乎生活模式。这终归不是三言两语能完全打消的疑虑,他没想只靠嘴皮子解决。梁爽会想这么多,苏承骏倒有些微妙地开心,多想说明她在意,当真把未来当做正事考虑。这些事本身不困扰他,世界上有一起做饭吃饭过日子的夫妻,也能有一起加班赚钱的夫妻,重要的是能不能过到一起去。

早饭结束他就拉着梁爽一起出门去买了个菜,回来一起切切洗洗,荒废一个早上,到中午煮起了小火锅。

吃火锅的时候开了红酒,酒足饭饱俩人窝在一起,梁爽抱着苏承骏,眼中水色明显,眼尾微微泛红,好像已经有点醉了:“苏承骏,是不是我的所有担忧在你看来都很蠢?”

苏承骏低低笑:“有担忧正常,我只希望我是能打消你顾虑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