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经跟他说过类似的话。”

比现在更年轻一些的苏承骏问自己的父亲:“那我是不是永远不会超过你了?”

老苏对他说,事情能不能成,分了“人努力”和“天酬勤”,如果天老是不来做它的那个部分,你还有信心把自己的部分做好吗?

苏承骏说:“当然,这有什么难的。”

老苏说你可别吹牛,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一直中不了命运的“彩票”,你还会老老实实做一个负责任的人吗?找到一份能发挥自己潜力的工作,如果将来成了家,有了妻子和孩子,还要把他们照顾好。这些你都能做到吗?

苏承骏说当然可以,一个人怎么会这都做不到?

苏庆山告诉他,那你已经是一个很好的人了,人能做到的就是这些,能得到的均值也就是如此。至于最后成就的高低,时代的风能把你带到多远,但看机缘。

苏承骏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只觉得有些沮丧:“那我还是永远不会超过你。”

老苏便笑,说:“你的人生且长着呢。只管做好你的部分,最后都不会很差。至于天的事,谁能说得准,留些耐心给老天爷这位老人家。”

苏承骏把她拢在怀里:“人生且长呢,爽爽。而且,你已经跑得很快了。”

梁爽噙着一点笑意看他,就这样笑盈盈的,也不说话。

苏承骏顿时紧张:“怎,怎么了吗?我说太多了对不对?”

梁爽笑而不语。伸手去勾他的衣领,苏承骏不明所以,但配合地把自己往前送了送,而后她用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勾开他衬衣的扣子:“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在某些时刻,看起来格外可口?”

“唔,真的?”

“对。就像现在这样。”她下巴抬上去,轻轻咬他的唇角。

“哀家今后独宠你一人。”“怎么宠?细说。”

如果有人顺风顺水过了一段日子,突然遇到一个不那么顺的阶段,就该称之为低谷期。梁爽感觉自己运气挺好,从有记忆起一直都在遇到低谷期,故而很会与这种失落相处。

她近期的焦灼原因有二,一是蓑衣回香港的次数变多,在那边似乎又有了新的业务,加之他的家人在那儿,始终是个牵挂,渐渐有点想对这里的业务甩手的意思。这对梁爽来说诚然是个机会,但也是个难题;原因之二是随着业务盘子扩大,团队开始扩张,工作的大部分内容变成了与人协调和转圜,从前觉得最麻烦的方案部分都算是夜深人静之时留给自己的家庭作业。

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冒出来,争先恐后消耗她的心力。

遇到的问题更多,而每一个都无法从课本上找到现成答案。当你的起点是 0 的时候,走出去的任何一步都是进步,但站在眼下这个阶段,梁爽对如何朝前走却深深困惑了。

她是真的,有点理不出头绪。

梁爽那一阵爱上健身那是她生活里面为数不多的,只要跟自己较劲就能解决的事。

她气喘吁吁从跑步机上下来,出了一身热汗。苏承骏递了毛巾和水过来,要她喝慢一点。梁爽抿了两口水,后来泄愤似的把一杯都给自己灌了下去。苏承骏问她今天是不是不开心。梁爽叫他离自己远一点:“一身汗呢,别碰到我。”接着敏捷地扭身去冲澡。

苏承骏不放心过来敲门,梁爽探出一个脑袋,声音倒是还很有劲儿:“等等我,我现在情绪不好,过了劲儿再跟你说话。”她学会坦诚,很叫苏承骏放心。

浴室里热水带起的蒸汽将周围都蒸得朦胧,梁爽看到苏承骏眼里的温柔关切,不禁心软。可她很快觉出不对,苏承骏目光下移两分,耳朵根子都开始发红。梁爽叫了声“变态”然后退回浴室里,把门关得十分干脆。

热水澡有天然治愈功能,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苏承骏打了一个岔,梁爽这焦躁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不害怕在苏承骏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和矛盾,但总归不希望自己只能单方面向他倾倒情绪。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也不会等着被谁拯救,知道生活的本质如此,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会不断出现。有问题没关系,重要的是她要成长,她要学会去解决。这是必须由她自己跨越的那道坎,向任何人卖惨都没用。

冲完澡出来,梁爽心态收拾得也很利落。她给两人各热了一杯牛奶,还跟苏承骏碰了个杯。

苏承骏今夜没有别的安排,只想跟女朋友腻歪,奈何刚洗完澡出来的女朋友没一会儿把他推开了去,一脸正直坐到了电脑前。

见她也不是在干正事,是表情空白地在发呆,苏承骏凑上去:“怎么啦,方案想不出来?又是给哪个客户的?”梁爽看着他,非常正经:“我又又又又遇到了瓶颈,我怀疑我的人生可能是个长颈瓶。”

苏承骏心疼又好笑,贴着梁爽坐到她身边:“来,看看有什么是家属能帮上的。”

苏承骏自己送上门,她没扛住诱惑伸手在他胸前摸了一把:“最近你的肉体和头脑都很努力,哀家很欣慰。”

苏承骏顺势挺了挺胸,更往她手边送:“别客气,都是你的。”

他听完梁爽说的话倒是有些明白问题出在哪里梁爽到底还年轻,职业经历有限,有些问题对她来说是既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

蓑衣想要鞭策梁爽自然没错,可老板跟老师有点不同,老板更强调员工主观能动性,不成的事大多归因为员工不主动不努力,可惜有些事,确实不是努力就能突破。还需要人引路。做题的前提是先掌握对应知识点,毕竟谁也不能靠空想建造楼阁。

苏承骏想起自己也有这个阶段,但当时他有老苏在背后,虽然不会直接扒拉点资源给他,但每个瓶颈期能有老苏指点,收获不是一般的大。有时候人能走多远,看得见的资源不是差距最大的东西,认知差距,才是真的天堑。他得承认自己运气很好,说是说一点没靠家里,实际上有苏庆山这个真正的“过来人”保驾护航,苏承骏得说,这才是他比普通人少走十几年弯路的最大原因。

有些非文本性的知识,如果没有好运气遇到一个引路人点拨,就只好自己一边撞南墙一边领悟,梁爽如今是后者。

总归写不下去,梁爽干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苏承骏膝头,彻底放空自己。

苏承骏享受梁爽对他的依赖,挠小猫似的揉捏她后颈:“周二晚上有个聚会,跟我一起去吧。把你的问题带上,兴许有人能回答你。”

梁爽顿了一下,听出来,苏承骏这是在带她进自己的社交圈。她只犹豫了一秒,决定抓住这份好意。

放在以前,她或许会拒绝,把“我的”“他的”“不占便宜”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上千百遍,而现在她愿意付出所有努力,抓住每一个机会,让自己成长更快。人总是要不断朝前走,或许如此,她和苏承骏之间也才会更长久。

显然她的爽快也令苏承骏心里一松,接着说起聚会会来哪些人,大概是什么情况。听了几个名字之后梁爽激动不已:“冲你这份救哀家于水火的功劳,哀家今后独宠你一人。”

苏承骏眉眼带笑:“怎么宠?细说。”

梁爽刚要接上他的话,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把他的手轻轻拨开,自己站起来,苏承骏着急:“干嘛去?”

梁爽摆摆手:“抓紧做功课了,不能丢脸。”

苏承骏看她捧着一摞打印出来的资料,又忙上了。

“我觉得我很委屈。”他说。

梁爽眼没从资料上挪开,右手在写,左手撸了一把他的头毛:“乖,刚想到的不记下来怕忘了。今天原定要看完这些才能休息,我抓个紧,你先自己玩儿。”

苏承骏凝视她认真的侧脸,也慢慢安静下来,目光变得柔和,随后自己去拿了一本书来看。

业务一多就容易陷入琐碎的死循环。梁爽见过许多本来还算有潜力的人,在工作两三年之后,停在“熟能生巧”那一步就不往前走,久而久之,连唯一的优势都失去,再没有什么出头的机会。人需要不时把自己从繁杂的事务中拎出来,完成思考和成长。而这些事有时候没办法通过自己来完成,得去借点外力。站在别人的肩膀上,把自己还不够的高度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