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承骏一时当真没想到更好的应对。他豁达但不迟钝,知道梁爽介意什么,可是他还没有想出完美的解决办法。这段关系进展如同脱缰野狗,苏承骏在这中间有点忘乎所以。等他意识到有这件事要提的时候猛然领悟了梁爽没和裴雪舟在一起的原因,有这前车之鉴,反叫他踌躇起来。
然而,还没找到最合适的开口机会,程囿群突然就出现了。
他怕梁爽觉得自己有意藏着,也怕梁爽单方面介意诸多。但这些话怎么摊开是个问题,那是他喜欢的姑娘,总要拿捏好分寸,不肯轻易对待。
有那么一瞬间苏承骏心想,若她是来钓凯子的就好了,事情会变得非常简单。他正好可以把全部身家忙不迭奉上,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讨一个众人皆欢喜的大结局。
可她偏偏不是。
嗨呀~她就只是看上了苏承骏这么一个人而已。
苏承骏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想到当时他跟徐迪说的“她图我这个人”,又不禁自己来回咂摸这份情谊,觉得分外甜蜜。
梁爽就这么佯怒看了他片刻,见证着苏承骏由纠结到莫名脸红,她实在不太理解他这种情形下到底在美什么。
于是轻咳一声提醒他回归到现实。
“我没想过瞒你。”苏承骏忽然抬眼,说了这么一句。
梁爽稍微愣了一下,她实在没懂他是怎么实现从“见不得红裙的蛮牛”到“眼神清澈的少年”如此丝滑的转换,她被他亮晶晶的眼睛蛊惑了一下。而后就听苏承骏接着说下去。
苏承骏一直认为他是他,他爸是他爸。他跟他爸有不可否认的血缘关系,但老苏同志的成就是他自己的,如果为人子女就天然认为父辈的积累是自己的筹码,那也有点太不拿自己当外人。同样的说,如果一个长辈因为自己很成功,就要求他的子女来守着这份家业,那显得控制欲过强。
“毕业前他就跟我说好了,如果我想去他名下的任何公司,都要走正常的招聘流程,能过才让我进。”
梁爽没憋住有点想乐,这对父子倒是一个比一个公事公办。苏承骏说到自己的选择,也丝毫不掩饰他的骄傲:“但我压根也没想去他那儿。回国之后就自己找了感兴趣的公司投简历。”
听他简述一遍这段经历,梁爽有点好奇:“在这家的起点很高嘛。那你后来怎么到了维一做销售?”
说起来苏承骏还有点憋屈:“虽然不提我爸是谁,但简历给出去,应聘的岗位起点一高,有背调,他们应该都心里有数。最后给我的活儿都像是配相的,有一家离谱到我进去两周光配合吃饭、照相了。”
梁爽审视他这张脸,心说有没有可能,未必全是因为您父亲。戳破那层关系,她才意识到初见苏承骏时的熟悉之处,是因为他的眉眼像极了程囿群。但苏承骏本人气质过于二五八万,梁爽怎么也没能把这张脸跟她那优雅知性的童年偶像联系到一起。大部分见过苏承骏的人,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应该关于他杀伐果断又狡诈奸猾的那一面,他的行事作风如此突出,常常会让人忽略其实他生得相当美丽。如果苏承骏不说话不看人,变成一张静静的壁画,作为审美对象存在时,大概才能让人意识到,这是一个漂亮男人。
梁爽自己也恍惚了一下,把那点不合时宜的沉迷收回,听他接着往下说。
“所以后来,我就只拿了我的初中毕业证,去维一的线下卖场应聘销售。”说到这段,他不再掩饰自己的得意,“他们最低要求是高中毕业,学历门槛没卡上,还是靠我高超的游说技巧才录用了。”
梁爽终于懂了那个学历不高的传言从何而来,她也没多想,只是顺理成章问了一嘴:“你为什么不好歹拿个高中毕业证?”
苏承骏顿了一下:“我读的国际高中。”
呵。梁爽看他多少有点看阶级敌人的意思了:“打扰了,原来是怕留下线索被识破贵公子身份。”
苏承骏殷切地把手搭过来:“旁人能识破什么?我只想被你识破。”
梁爽一阵颤抖,把他爪子拿开,还不想这么快跟他把这事翻篇儿:“……够了。”
把海外名校的文凭束之高阁,拿初中毕业证出去闯荡天下,这是梁爽绝对不会做的事,她的人生里只有所有牌都打出去还怕不够的情况。因此对于苏承骏这种“疯子”行为理解有限。但不得不说,她很欣赏苏承骏的魄力和勇气。
以他给自己选择的这个起点,单枪匹马能爬到维一的这个位置,也可算是传奇了。只可惜他是苏庆山的儿子,大约这传奇说出去没什么人会买账,多少觉得有父辈保驾护航。
不过梁爽再一想,就算他失败了,对苏承骏来说最差的结果是回去继承家业,坐收千亿家产。换了她是苏承骏,她也会乐于撒欢儿闯世界。刚刚那点崇拜又变得稀薄起来,得,阶级敌人身份没变。
“这么坚持做自己的事,是怕打上父亲的标签,那些人会带着滤镜看你吗?”
“也不是,主要他的业务我不太感兴趣。”苏承骏语速不快,但是这些话他显然想说很久了,表达起来十分流畅,“我是老苏儿子,这是个客观的事情。没必要拿出来骄傲,也没必要非藏起来。如果我对他业务感兴趣肯定会去投简历,有自己的一番作为。也不怕别人讲因为是老板儿子才怎么样,事情是我做的,别人抢不走,也不怕被人议论。”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说,“那时候刚从学校出来,迫切想学点真东西。但那几家大点儿的公司给的都是摆设的位置,你说我待得着不着急?我只怕自己去了他的公司,更是当了一个碰不得还不好放的花瓶。”
他等着梁爽的反应,梁爽“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苏承骏看着她,总觉得梁爽听明白了。但他其实很紧张。话是说清楚了,过程中的氛围好像也都还好。只是他无法预料这些信息到底会在梁爽心里激起什么反应。
“徐迪上次提醒我的时候,我也知道早就该说,但总要机会合适说出来才不突兀。”他甚至提了一下他脑补的画面,比如在接吻的时候忽然退开半步,沉声问:“你知道你得到的是谁的爱吗?”
在他以为梁爽会笑的时候,梁爽危险地眯眼,抓住了另一个重点:“徐迪,知道我们的事了?”
苏承骏懵了一下,然后一把抓住她的小臂,扭捏道:“噢!不是我主动说的爽爽,你也知道他的情况,谁跟谁有一腿他看一眼就知道。”
“谁跟你有一腿?”两人原本是并排坐在沙发上,眼下梁爽气不过,往旁边挪了一点,留出空间,踹了他一脚,“我们是什么不正当关系吗,不会用点好词?”
“人家是引用了你之前的说法,”苏承骏很委屈,紧张得睫毛抖抖,试图纠正,又来一句,“他知道我们在干柴烈火。”
梁爽:“……”
梁爽闭上了双眼,看起来头有点疼。
看她模样不像真的生气,也没有不良反应,苏承骏放心很多,梁爽刚刚一脚踹过来,给他机会抓住了她脚踝,此刻伸手轻轻刮搔梁爽脚心讨好。梁爽不得不睁眼,耳根都泛红,飞过去一个眼刀,轻斥一句:“登徒子。”
好吧,这句没有什么威慑力,倒是让苏承骏心里陡然一酥。趁苏承骏愣神的工夫,她从苏老板手里挣脱出来,转进了卧室,再关上门。
她今天接连经历了“偶遇程囿群”,“发现程囿群是苏承骏亲妈”,“意识到苏承骏亲爹是苏庆山”以及一段极其离谱的“停车场红裙斗牛”,身心都有点过载。
她原想让自己离开苏承骏冷静一会儿,可是真这么干了,却发现也没什么值得她翻来覆去忧愁。事儿就是这么些事儿,她相信苏承骏不是有意瞒她,他是会在吃醋的时候少穿几块布以身诱之的人,不会去做“假装穷小子试试她是不是真的爱我”的事,何况倒也没有装穷。
她忽然发现自己挺了解苏承骏的,哪怕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他的身家,但她觉得自己很明白这个人。这种盲目信任不是谨慎的梁爽该有的东西,可是她发现自己对此非常笃定。
至于徐迪知道,似乎也没什么。她其实早有预感,只是还没挑明。兴师问罪一番下来,事情弄明白了,梁爽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宁定。也没有在那一刻听见她和苏承骏完了的声音。她甚至为自己的“不慌”感到了诧异,好像那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个属于他的小癖好、童年旧事那样程度的东西,就只是客观地发生了,而苏承骏还是她认识的苏承骏。
苏承骏看着卧室关上的门,难得分辨不出她是真怒还是假怨,竟然“君子”地在原地驻足两秒,心不住地往下沉。关于梁爽和裴雪舟的事他是从梁爽那里听的全部,这个版本里没有听到什么裴雪舟的不是,梁爽说的都是她自己的畏葸不前。苏承骏忽然真实地恐慌起来,如果他也翻车在这里,那简直要眼泪流干。
他往前走了两步,在门前站定,垂下去的手握紧了又放松,表情沉凝下来,喉结上下动了动:“爽爽,我……我一直没想清楚什么时候是说出这件事最好的时机,但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在飞机上见到你的那一天,也许我就会告诉你,我是苏承骏,我妈妈是程囿群,我爸爸是苏庆山,我还挺有钱的,然后……请你跟我谈恋爱。”
“是不是有病?跟人第一次见面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梁爽扔了个枕头到门上,她都要气笑了。
苏承骏微微懵了一下,然后听到卧室里继续传来梁爽恼羞成怒的声音:“门没锁,你烦死了,要进来就快进来。”
苏承骏禁不住嘴角上扬,他在那个瞬间经历了心态的大起大落,他喜欢的姑娘,总是给他比想象中最好还要更好的可能,目光在他眼中变幻,感慨的、懂得的、动容的,最终他的嘴角弯出一个大大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