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承骏轻抚梁爽的头发,他还没睡着。苏承骏明白梁爽介意的是什么,也知道不必细问。他尊敬的母亲大人倒是说年底刚好有点时间,会顺带来看看他。苏承骏有意让他妈跟梁爽见见面,但不知梁爽愿不愿意。
苏承骏从前不理解为什么形容谁爱上一个人是说“闯入谁的心里”,也不理解“怦然心动”的那个“怦”是一种什么动静,而遇见梁爽之后,他恍然明白,动心,就是从某些瞬间开始的。而那个引线一旦被点燃,就会在顷刻间发出巨大的声响,震得人心脏发颤。
他最初只是觉得她很有意思,说变脸就变脸,倔强又很有要性,后来每次对上她,他心里总是很软。她使他尝到新鲜的热烈的东西,叫他一边提心吊胆,一边沉迷其中;她还总是使他几乎揉碎一颗心,叫他不自觉地想要去靠近她、保护她,想能更多看到她自信快乐的模样,少掉一些眼泪。
苏承骏觉得是从喜欢上梁爽的那一刻,自己才开始开窍的。他先前没有想过他会爱上一个什么样的人,而现在那个答案很明确了就是眼前的姑娘,他想跟她共度一生。
世上竟有如此巧合
从蓑衣的反应来看,大约林纪华对之前的项目相当满意。这位老板大喜过望,在几个短期项目陆续回款之后又大方给梁爽发了季度提成。
员工要说有几个真心实意喜欢老板,大概一大半算是斯德哥尔摩。无论是千里马遇伯乐,还是资产阶级榨取员工剩余价值,追根究底,员工首先得自己有价值。梁爽对此拎得很清没有哪一分工资是冲着人情给的。她能在现有的位置上成长更快,把业务做得更好,与蓑衣之间就还能从上下级往并肩作战的伙伴关系发展一下。若是她等着蓑衣去鞭策,让蓑衣觉得带不动,那她就会被替换掉。
赏识和提携,不靠别人想起来施舍,总要靠自己去挣。
梁爽已经习惯大部分时候没有周末可言,如果空出一两天,除了在家躺平,她会间歇性热爱生活一下,去看个展或者听个音乐会。梁爽自己家乡没有这样的地方,来过最大的腕是三十八线糊咖,最有可能接受艺术熏陶的地方一个是少年宫一个是老年大学。她想起琳达那时候跟她说过的话,这是大城市的好处,这里有很多好东西,但你也要付出很多代价才能得到它们。
临近年底苏承骏更是忙到疯魔,她知道维一大概是有什么大动作,上市企业内部厮杀只会更凛冽。
难得梁爽周六不加班,他却被工作困住,于是梁爽自己去看了一场话剧。她在开场前光顾着跟苏承骏埋头发消息,他说演出结束时间太晚,到时候开车来接她。梁爽不想他来回耽误时间,说自己叫车就行,会跟他共享位置。还嘱咐苏承骏记得好好吃饭,他近来加班的架势太猛,连梁爽这种要钱不要命的人看了都心惊。苏承骏关切她问剧场里暖不暖和,今天猛然降温,天气干冷,怕她坐在那儿一两个小时给冻坏了……恋爱中人,有说不完的琐碎日常,其实都是成年人能自己搞定的小事,偏要拿出来你侬我侬一下,直到观众席的灯光暗下,演出开场,梁爽才恋恋不舍按灭手机,把注意力放到台上。
话剧情节感人,演员的感染力也极强。演到中途梁爽跟着掉眼泪,她用余光瞥见自己身边坐了一位稍年长的女性,手里的抽纸已经抽完了,捏着纸巾的空包装袋,正不太讲究地连手背都用上在擦眼睛。梁爽把自己的纸巾打开口递了过去,那位女士很有修养,哭得直抽也没发出太大声音,轻轻抽出一张对梁爽点点头,极小声说了句谢谢。梁爽这才认真看了她一眼,眼睛立刻瞪得老大,她认出这人来程囿群!
她是看着程囿群的节目长大的,梁爽全家都喜欢她。
程囿群在一群知性女主持里面,最让人喜欢的是她天生的幽默感和分寸。林翠一度还很希望让梁爽去当主持人,梁爽被逼着参加过几次校级比赛都拿了奖,可惜后续培训费用太高,想上课还得再往上面一点的城市跑,每个礼拜来回和住宿费用也很惊人,家里并没有谁走这条路,怕投入打了水漂,也就作罢。
后来程囿群却渐渐不再现身大众视野,坊间有八卦说她一早就嫁了背景了不得的巨贾,出来工作纯属消遣。梁爽当时的第一反应是相当羡慕这位富商,能娶到程囿群真算是家有仙妻。至于那些掰扯说程囿群傍款爷的鬼话,她压根没往心里去,程囿群自己家里也不差,父母都是老艺术家,不像会为了身外物委屈自己。
台上的戏还在演着,若不是此刻掏出手机来显得观影时太没素质,梁爽简直想给苏承骏发一串感叹号来表达一下内心的激动。这么多年,她从一个小姑娘变成了一个大姑娘,程囿群还是那么好看优雅。梁爽的目光不住往她身上瞟,还从她抹眼泪的动作里读出了几分可爱来。果然童年滤镜的力量吓死人。
这一波程囿群哭完,又端庄地开始看戏。今天这场格外曲折悲情,很快到了下一个哭点,程囿群泣不成声,梁爽赶着给她递纸巾,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她胳膊,传递一点安慰的力量。不过她自己也哭得挺惨,灯光昏惑的观众席里,二位红眼睛女士对望一眼,又都不免觉得好笑。
共情是一种奇妙的感受,都是旁观者,在那一刻却奇异地悲欢相通,不需要以自我介绍作为开场。
戏剧散场,梁爽终于找到机会跟她说话,表示自己是看着程囿群的节目长大的,对她喜爱已久。程囿群连声说谢谢,她眼睛还是红的,有些担心自己仪表的样子,梁爽掏出小镜子来,眨眨眼递到她跟前:“您很好看,别担心。”
程囿群真人气质比电视上的工作状态还要亲和:“太谢谢你了,人年纪一大就是这样,眼窝子浅了。没破坏我在你心中的形象吧?”
梁爽笑:“当然不。”
她们一起往外走,剧场外竟下了这座城市今年的第一场大雪。白雪漫漫落下,整条街都显得平和而安静。但打车变得困难了,前面排队的有七八十个。
梁爽问:“您住哪里?有人来接吗?”
程囿群说可能得等打车了,她本是顺路来看儿子的,他今天忙就没打扰,儿子还不知道她已经到了。“你呢?小姑娘这么晚自己回去吗?”
梁爽道:“本来男朋友说要来接,但是雪太大了,我不想让他跑一趟,还是等车吧。”程囿群见她提到男朋友神情很甜蜜,也跟着感觉年轻了一回:“看出来你们感情很好。”梁爽笑:“他是很好的。”
看到别人家儿子都会找漂漂亮亮会说会笑的小姑娘谈恋爱,程囿群再想到自己不争气的儿子,这么些年没有动静,好不容易像是有了点苗头,父母想见见那位姑娘,傻儿子却说还要再等等。单看他那个兴冲冲又像是没着落的样儿,程囿群跟丈夫一合计,猜测他这个没本事的可能是一头热,大概率还没追上,夫妻俩私下里好一顿编排他。
梁爽见她穿得也不太厚实,提议跟程囿群一起进了旁边开着门的便利店,要了两杯热饮:“排队还得等很久,这里先坐会儿。”反正外面风大雪大,一时也走不了,两人就着热饮聊起天。
这时梁爽的手机响,她接起来,苏承骏声音挺着急:“我掐着结束的点给你电话,出剧场了吧?雪下得这么大,是不是不好打车了?我这就过来,你先找个暖和的地方等。”
梁爽也着急:“哎,别,路滑不好开,我多等一会儿打车回去。你好不容易忙完,先回去休息。”
而苏承骏很坚持:“再晚车更难打,当你不回来我能睡得着么,我记得是群星剧场,对吧?”
“嗯,”梁爽想了想,也应了一声,“那你过来慢点,我在边上这家 711,不急。”
她放下电话发现程囿群笑着在看自己:“看年轻人谈恋爱真好。还是要过来接你?”
梁爽笑道:“太晚了也会担心。刚好他来,可以捎您一段。”
两人接着聊了一会儿,程囿群比她想象中还要更加亲和宜人。梁爽见到童年偶像,本就兴奋,她这几年身为乙方又颇有修炼,遇人不怵并在最短时间内获得对方的好感与信任是她给自己的课题。两人虽第一次见面,却扯淡扯得相当愉快。
梁爽见程囿群那胸针挺别致,样子不常见,猜测可能是定制的,她夸了一句特别。程囿群脸上露出幸福的辉光来:“这是我儿子送的。”她说着大方拆下来递给梁爽看,梁爽翻了个面儿,发现胸针图案背面还刻着个名字……
梁爽愣了。
“我有伴儿了。这是梁爽,是我的姑娘。”
看到那个熟悉的“骏”字,梁爽有一瞬间恍惚。从最初那床空调毯的一角开始……这个字就频繁在她的生活中刷足存在感。
她的牙杯底下、她的手机壳上、她包包的挂坠以及她头像的水印……苏承骏不知道哪里来的恶趣味,梁爽怀疑他在某些方面的情趣也就是个初中生水平。她还曾担忧地问他是不是那种去了景区会写“大骏到此一游”的人,苏承骏一脸不明所以:“那些地方跟我又没什么羁绊,怎么会特意留下名字。”
梁爽:“……行,公民素质底线守住了。”
后来苏承骏告诉她,这是因为他的书法老师曾经给他忽悠过一课,说从仓颉造字开始,字符就具有神秘的力量,是人的羁绊所在。想要标明归属的,想要永志不忘的,都要以文字的形式留存下来。
梁爽品了品:“别说,挺有感召力的,然后你就努力练字了?”
苏承骏骄傲抬下巴:“我只练了我的名字,够用。”
梁爽:“……”
如今在程囿群的胸针背面看到这个刻字,梁爽忽然领悟了命运的玄妙。
“程老师,我想问……”这事实太过魔幻,她把胸针双手还回去,仍不由想要多确认一下。结果梁爽话还没说完,一个挺拔英俊的男人已经迈步进来,正是风尘仆仆的苏承骏。他的大衣肩上有风雪,但他一眼看到面对门的方向坐着的漂亮女朋友,笑得比阳光灿烂,动情地叫了一声“爽爽”。
程囿群原本背对着门外,忽然听到儿子声音,她不可思议地回头。梁爽已经意识到这是怎样神奇的一幕,她整个人顿住,浑身上下只有眼睛还能眨巴两下。
苏承骏也看到了程囿群:“咦?妈?”
程囿群扭过头来一看,终于确认不止声音像,长得也像,噢!这就是她亲儿子本人。三人齐齐愣了一会儿。程囿群的反应能力是在聚光灯底下练出来的,救场如同条件反射,她嗔怪道:“谁是你姨妈,我是你亲妈。”气氛顿时轻松。
程囿群审视苏承骏,再看看梁爽,眼里染上一点笑意:“儿子,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解释一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