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爽凝眉想了片刻,属实没懂他这执念从何而来:“我人就在这里,大活人天天跟你见证爱情,你需要那玩意儿干什么?我上班也戴不了,换你戴?”
苏承骏倏然娇羞了一下。
趁他愣神的功夫,梁爽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一手端着杯子,身体虚虚倚在流理台上,乜斜着眼打量对方。她个子不如苏承骏高,却作出了居高临下的气势:“今天到底怎么了?有话直说。”
苏承骏嘴硬:“没有。”想想还是觉得没顺气:“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要我送?你是不是不希望由我来送?”这后半句语言组织得不大讲究,把他那点少男心事出卖了个干净。
说完他盯着梁爽,不错过她脸上任何一点表情,两人已经在沉默里眼神对峙了一个来回。
梁爽忽然就明白了,她含了一口水,倏然抓住他衣领,将苏承骏拉近自己,她嘴唇贴上苏承骏的,渡了一点水过去,湿润了他的嘴唇。苏承骏没料到被如此“偷袭”,立时从脸红到脖子根,梁爽看到他唇上光亮水色,再看看有些愣神的苏承骏,她忽然发自心底感到一丝愉悦,于是凑上去舔掉他唇边的水。就着这个动作,两人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甜么?”分开之时,梁爽这样问。
苏承骏半晌没说出话,片刻之后红着脸应了一声,语气听上去温顺且怂。梁爽宁定地看着他:“甜的好吃对不对,那以后还跟我说酸话么?”
苏承骏定住,原来梁爽看出来了。
她道:“想说什么?给你机会现在说。过了这个村,口是心非就有罪了。”
苏承骏也不拐弯抹角:“纪华珠宝,有一个股东叫裴雪舟。就是那天那个人,你为他哭过。”
梁爽深吸一口气,果然。
她没跟苏承骏提起,倒不是此刻心里有什么,而是从前确乎很上心,不过那都已经过去。“裴雪舟……”她酝酿片刻,真的要说出口,她比自己想象得要平静,“是他没错。”
当初在苏承骏面前为裴雪舟哭的时候,没有说起的旧事,眼下被她三五句很快说完,也是这时才发现,她和裴雪舟的交集……跟缘分一样浅。他们勾着不肯放的那点东西,与其说是情分或者回忆,倒不如说只是一种遗憾,为那个未成形的可能。
“就是这样了,”她说,“遇到你之前,那是我很重要的回忆,是我二十岁以前的人生里发生过的最特别的事。事先我只知道林纪华是他母亲,不知道纪华珠宝也有他股份,不过就算事先知道了,靳总让我做这个案子我也得接着。接是因为我能做好,接下项目有钱可赚,没有其他好心虚的。”
“裴雪舟很好,也离我很远。哎你知道吗?今天跟蓑衣一起回来,我甚至觉得,当年没有走出那一步,大概是对的。我们相差太远,如果是现在才认识裴雪舟,并且对他产生了好感,我对他的示好,看起来或许也像‘勾搭’。就算我只是想谈个恋爱,但在所有人眼里都会像是想要实现阶级跃迁。”
她说完了。苏承骏想到什么似的,忽然有一瞬间的凝滞。
梁爽只以为他还没放下,揽住他脖子,凑近了些,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还没缓过来呢?还是对答案不满意?”
苏承骏看着她的眼睛,有一点点赧然,为自己先前的幼稚表现:“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问,其实不管得到的答案是什么,我都不会怀疑我们之间……但我在那个时候就是想说出来,想让你……哄哄我。”
梁爽那一瞬间涌上诸多复杂心绪,她竟觉得苏承骏可爱:“我不是十六岁认识你的,苏承骏。有几段过去很正常。”
苏承骏哼哼了一声,既然说到这里,也不假装客气:“那你先前的难过,有一部分因为他么?”
梁爽摇摇头,看着他笑了:“你得知道,我可不是生来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我以前可怂了。如果我在认识裴雪舟的年纪认识你,保不准也早就跑没影儿了。修炼出不跑的勇气,可不容易。”
她好像没有回答,苏承骏却好像听明白了。
他的别扭已然解除,剩下的故作扭捏是邀宠之举:“但去纪华还是会见到他。我嫉妒他见过你以前的样子。”
她笑:“比不过我们有现在,我还想跟你有未来。”苏承骏演上了,梁爽也不怕腻歪配合着演,笑眯眯道:“我心里就算有过谁都是过去式。你看心脏这个地方这么小,现在只装得下你一个。”
苏承骏打量她一眼,像一只满足了却故作骄矜的猫:“老骗子了。”
“哪里骗了?”梁爽睁大眼,带着笑意去攥他的手腕:“要不你摸摸看我的心?看是不是这样。”
“怎么摸?……你!”苏承骏涨红了脸,“你,这是心口吗?谁家心脏长这里!”
梁爽乜斜着眼睛看他,些许冷淡挑衅:“那你手拿开。”
苏承骏有自己的坚持:“我不。”
梁爽乐了,她眼里有泪,但是很开心。
她捧住苏承骏的脸,像揉弄一只小动物那样怜爱地揉揉他:“对不起。”
梁爽跟他鼻尖抵着鼻尖,她轻声道:“我不是每时每刻对人生都充满勇气。我总是容易泄气,容易逃避,生活给我放的饵有时候不足以让我兴致勃勃去争取。有时候对你,我想把自己藏得好一点,有时候又想给你看我的全部。可是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苏承骏。在你眼里我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我喜欢那样的自己,我也喜欢你。”
您不觉得恋爱关系里,如果瞒着这事,对对方特冒犯吗?
提案没有什么意外通过了,第二天就出了结果。看起来纪华珠宝内部大概也因为突然撤掉供应商这件事抓瞎了一阵,眼下来个合适的,一点都不拿乔,合作敲定分外利落。
梁爽每个细节都不敢轻易放过,除了要把项目做好的心思,对她而言,还是一个战胜心魔的过程,说不上证明给谁看,只是需要告诉自己,这都没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脚下所站的位置,你不能决定起点在哪里,也无需为此困扰,只要能在自己的起点上往前再走一步,就已经很好。
真的确定了合作,梁爽发现她看重的已经不再是得到林纪华的认可,而是像她跟苏承骏说的那样,跟每个项目差不多。
林纪华对她来说没有特殊的意义,她是一个客户,一个可挖掘的品牌金主。梁爽希望得到的认可来自于她的工作本身。她在乎项目的顺利落地,在乎每一个营销动作带来的结果,但不再纠结他们如何看待梁爽这个人。
陈秘接进来一个有些年纪的女负责人,叫陈瑜,留着精明干练的短发,让梁爽后续所有细节跟她确认。梁爽松一口气,原本很怕接了这项目会跟裴雪舟多有交集,现在看来倒不必担忧。纪华上一个倒霉蛋供应商就是因为对接人试图跟裴雪舟发生点什么而被换掉,梁爽也引以为鉴,于公于私更提醒自己跟裴雪舟保持好距离。
然而纪华不用梁爽他们的合同模版,他们法务给出的合同十分严苛,叫梁爽下不去申请敲公章的手。做事前都是奔着好结果去,但谁也说不准中途会不会有差池。如有意料外的情况,梁爽当然不会推脱,但也不想因此让公司陷入到巨大的未知风险中。她跟他们聊权利义务对等、聊让步,陈瑜让法务去跟梁爽拉扯,法务对业务问题完全不通,只管严守自己的立场,态度很好但咬定只字不愿改,几轮下来仍没有定论,因为这项目也实在拖不起,最后陈瑜让梁爽去找裴总,裴雪舟。
梁爽自觉棘手,以往这个时候她会去求助蓑衣。但她并非完全没有长进,知道这是双方拉锯的事,蓑衣作为一个乙方的老板用处不大,倘若想卖人情没成功还要丢面子,反而让局面更不利。
乙方的“做事留一线”就是矛盾留给低一层解决,万一没解决好,拉出上一级来还有转圜余地。如果问题直接由蓑衣抛出去,还被甲方给拒了,那他们在整个合作中的地位都将特别被动。因此落到执行的条款依然要靠她自己争取,把该说的都说尽,不好听的话要由她来抛出,实在走到死胡同了,才能把蓑衣搬出来,那就将是没有转圜余地的最后一次交锋。
梁爽做足心理建设,准备去给裴雪舟打电话。没想到在她行动之前,裴雪舟先一步打了过来。
“我听陈瑜说过问题了。梁爽,你想怎么改,把你的诉求告诉我。”隔着遥远距离和数年光阴,他的声音熟悉又陌生。好在裴雪舟一上来直接切入主题,梁爽也很快把思路调整到工作频道上。
她对着电脑上的文本和批注,同裴雪舟道:“违约条款太严苛,但对违约的具体情形约定模糊,法务和我都认为这不够对等,如果签了这个条款,整个项目组会带着心理压力做事。”
她还有一串诸如“双方权利都得到保障才能充分激发人的主观能动性”之类的理由,但没等她抛出这些,裴雪舟就问:“你有什么修改意见?”声音和人一样绅士,好似在询问你咖啡里面要加几分糖,梁爽止不住有些恍惚,这个情形对她来说实在怪异。她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天。
梁爽在心里提醒自己,止于公事,但应对态度理当更温和,于是她道:“很理解律师的顾虑,违约赔偿无须修改,只是在违约情形这块做更具体的约定吧。穷举也可以,将来都说得清。之前有提交过我们补充说明的版本,如果可以,按照那个版本去走。”
“这没问题。”裴雪舟答应得很痛快,梁爽反而不知该怎么接他的下句,一时陷入短暂沉默。
裴雪舟轻轻笑了一声:“梁爽。”
“嗯?”梁爽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