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妃是同日也生了个女儿,只怕日后难免会有被送去前凉之苦,于是提议皇帝,就将她留下来,在宫中随意将养着,日后能顶了她女儿的名头,送去前凉,也算是于江山社稷有功。
“我大抵从来就是命大的人,小时候被扔在别院里无人挂怀,有几次差点要被饿死,还是被我捡东捡西地硬撑下来了。”
她真正讲起自己的过往时,倒没有方才说自己生母的起落时那样详细,只是简单地一笔带过。
“直到我四五岁时,有回照常爬狗洞去找东西吃,又碰见了那位当初救下我的宫妃。她瞧我尚未开智,连话也不怎么会说,心觉如此可能会影响日后和亲,便去禀了皇帝要我也跟着去学堂中跟着学些东西。”
“岁月匆匆,有一点好处,便是从前再多的恨憎,再回头隔着时间去看时,便也觉得不过尔尔。所幸,当时的我也在其列。”
郑婉想到这,似乎有些开心,轻笑道:
“从那天起,我便不必被关在那个别院里了。”
045行至今日,你可有后悔?
“那时皇帝虽已将眼中刺拔的七七八八,但朝中可用之人也所剩无几,南宋几乎年年都被前凉压在下头,不得翻身。若说他对此全无所动,也是谎话。古往今来,帝王有谁不想做天下之主,同旁人共享江山已是勉强,又何况是这样被人踩在脚下。他自也有些压抑不下的不甘,总做着有朝一日能将故土追回的美梦。只是他自上位来资质平庸,又对上一代的功臣多有猜忌,从来容不下功高震主之人,即便是想预备着,也不愿再启用从前的将臣。思来想去,便想了个法子,将王公贵族家中的幼子自小召到了宫里养着,一应吃住习学也与皇子一起。说是伴读,打的是从小教导这些孩子君父为天的心思,盼着有朝一日幼子长成,到了战场上能完完全全为他所用。”
“这些子弟日日被圈禁宫中,时日悠长,难免无聊。”
郑婉淡淡陈述道:“我是他们那时不错的消遣。”
“坦诚而言,我并不太在意那段日子。”
“听起来或许有些难以理解。”
郑婉眼眸微凝,似乎在回忆很久前的过往。
她剖白道:
“但其实,比起日日被那群贵族子弟折磨的时候,我更怕回到成日里被人关在院子里的时候。”
“那时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确定自己的存在。”
她盯着自己的指尖,声音有些迷茫的,几不可察的,不确定性,
“好像所有人都看不到我。”
说话是没有人回应的,触碰是会被快速躲开的,连目光都不曾被人接纳过。
仿佛她只是一团透明的空气。
整个庭院,只是野蛮荒草的天地。
后来被允许去学堂后,被拖着疯拽也好,被人接连追着踢打也好,身体上的疼痛反而更能让她切实的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她逐渐确信,原来她也是能被别人看见的,同别人一样的人。
所以那时无论被折磨得多惨,甚至那位宫妃娘娘都皱眉劝她在院子中躲一段时间,郑婉也仍是照常日日去学堂。
她需要借此来确认自己的存在。
郑婉从短暂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继续道:“但人非板上鱼肉,被欺负太多次,总还是会有些脾性的。”
“我十岁那年,找准了个机会出手报复,可惜没得手。”
她耸了耸肩道:“那次大约是真的惹恼了他们,我也差点就真的没气了。”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讲到这里,郑婉终于轻轻的,很放松的一笑,“也是那时叫我攀上了师父。”
“那次的事闹得很大,甚至惊动了皇帝,他大约也是觉得我已长到了十岁,就这么死了也不划算,便勒令那些子弟不准再整日将心思放在如何折腾我上。那位宫妃娘娘事后来探望,瞧见我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也有些不忍,便拨了位侍女来照顾我。”
“那之后,小时候总追着我欺负的一群人也都逐渐各自出宫任职,我当真是过了段很不错的日子。”
郑婉垂眸,忽然轻轻摩挲了一下完颜异虎口处的茧。
“时日悠长,”她笑了一下,“少主,其实我也曾偷偷练过剑的。”
“但冤家路窄,皇宫就这么大,每年少不了要回京述职,总归是有再遇见的时候。”
转折接踵而至,郑婉停了停。
“我那时懂得了,人决心做什么事前,也该明白日后有朝一日会因其再困囹圄。”
“那时他们已不能动我,但我身侧的侍女命如草芥,是杀了也无人在意的最卑贱的人,也是能用来立个下马威的最恰当的人选。”
“总归是陪了我几年的人,我不喜欢连累别人。”
她很平静地阐述自己的过往,仿佛是两袖轻松的过路人,旁观了一出俗套的不大受人欢迎的戏码。
“下跪也好,求饶也罢,于我而言,从来都不是什么难事。”
“可惜这些他们也都看惯了。”
郑婉淡淡道:“于是他们深思熟虑定下的筹码,是要我同他们之一比剑术。”
“若能赢,那侍女的命便能保住。”
“我明白那些人眼中我手无缚鸡之力,以此说来,也不过是要借此由头好好教训我一顿。我也大体知道我身份特殊,学剑时已是避人耳目的境地,更不该袒露于人前,免生事端。”
郑婉顿了顿,道:
“但人命终归并非儿戏,我当时是很想救她的。”
“于是我捡起了那柄剑。”
“男女生来力量悬殊,我虽勤学苦练,但也难逃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