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异目光平静,“明晚我会再来,答我两问。”
郑婉颔首,“成交。”
完颜异坐起身,郑婉于是也跟着倚在了床头,与他相对,平声道:“少主想问什么?”
完颜异递来的视线,总是和旁人的不大一样。
青年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里面并没有什么指向性的情绪,所以有时候很难让人准确地捕捉到他在想些什么。
郑婉大多时候对他的猜测,其实来源于对自身的判断。
出乎意料地,他并未很清晰地提问,只是道:“你的身份,果真是南宋的公主?”
郑婉垂眸莫名一笑,随即点了点头,“并未掺假。”
完颜异没多停留,又继续道:“若要逃开和亲的命运,对你来说,也并非天方夜谭,又何必非要走眼前这条路。”
以郑婉的心计,若是想逃,并非全无方法。
毕竟即便是在孤立无援的前凉,也叫她硬生生地走到了这一步。
完颜异很清楚,他与郑婉的结盟,很大程度上是源于郑婉对他的考量。
不论她心中的人选是谁,有她手上的筹码,很大程度上,她或许都能砍出一条路来。
郑婉沉默了一瞬。
她的脸大半浸在昏色的烛光中,将线条的起落映衬地很温婉,但少女抬眸间,又拥有一种与这种温和背道而驰的冷感。
像空山烟雨后挺拔的竹。
她远比她外表所呈现的要坚韧。
“少主难道不是同样吗?”
她的答案并不开门见山,“若只要简单地保住一条命,这天下都是任你而行,少主又为何偏偏在这个最坏的境遇中执迷不悟,越陷越深。”
“你我都只为三个字,”郑婉笑了笑,轻轻道:“不甘心。”
022人活于世,许多事情并非一见即明
不甘心被驱使着,被磋磨着,几乎是苟延残喘般活到了今天这一步,往后的人生中,也仍要被逼迫着榨干最后一份价值。
这一辈子仿佛单单是为了还债一般,她从降生开始,便只是任人摆布的存在。
她这一路走来,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与死亡只差一步之遥。
但她偏偏不认命。
她既降生于这世上,拼尽全力,挣扎着活到了今日,一条命便只攥在她自己手里,绝不随人拿捏。
她何尝不知眼下选的这条路千险万难。
但她是落定了棋子便不会回头的人。
纵是匍匐,她也要一意孤行地走下去。
完颜异敛眸,他说话向来都很直白,“但你要知道,同样的路,你走与我走,千差万别。”
他并非轻贱之意,但女子手中所能握住的,本就少之又少。
当今世道如此,非谁人一力能改。
“所以,”郑婉不否认,只是笑了笑,坦言道:“我很需要少主的垂怜。”
她并非清高之人,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才是她最看重的。
他人的纵容与轻看,是她能走到现在的,最关键的一步。
同样,她也很需要旁人的心软。
求也好,跪也罢,若能得道,她都不在乎。
她话说得没有丝毫掩饰,眼神中也没有任何复杂的情绪,只是像极静的湖泊,不起丝毫波澜。
雪似乎不知不觉间停了,连风都静了下来。
人活于世,许多事情并非一见即明。
手握千军万马之人可能是一击即溃的废物,微于毫末之人也可能有织罗布网,搅天陷地之能。
完颜异想,他脑海中的答案其实清晰无比。
眼前的人冰冷又理智,是该掐灭在指中的一簇火。
若放任不管,由其借风生势,有朝一日,必会有燎原之祸。
但他盯着郑婉,总能在她身上看到很熟悉的,有关于自己的影子。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很像,又不那么像。
这种熟悉感,甚至于让他不必再去深究她的来路。
不过是与他大约差不了分毫,或许是更差数倍的境地。
人怎么会不清楚自己的来时路。
于是他历来的果决,在眼下便变成了不合常理的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