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汗年事已高,平日里作风又是张狂淫奢,丝毫不知节制。
郑婉看得出,他目前勉强的春秋鼎盛不过假象,实际上不过就是这几年的功夫。
而两国井水不犯河水间传交天子之位,一定并非完颜异希望看到的结局。
他这个身份,以及眼下太过尴尬的位置,若想以后安稳度日,必得去争,去抢。
人人默认他不会有夺储的资格,也正是因为如此,可汗为防其他皇子过早介入到权势斗争之中,才将许多带兵出征的事交给他去做。
至于完颜异带兵是否出色,可汗终究只将他看做一把趁手的刀,自然是越快越好。
但这把刀的厉害,落到旁人眼里,便是全然不同的意味。
他打的仗越多,在军中的根基便越深,待到新帝即位,便需越快铲除。
这些背后的暗流涌动,可汗并非全然不知,但他要的就是如此。
既然终究要有人成为众矢之的,由完颜异来当这个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是再合适不过的安排。
此等形势下,郑婉不相信完颜异当真会全无筹划,只待有朝一日引颈就戮。
他的出路,也必是要将死水一般的局面激起来,才能趁乱在真正的大仗中掌握实权。
这个顺水人情,郑婉送的正中下怀。
完颜异眉目淡淡,听得不算认真,只垂眸轻轻转动着指间的透玉扳指。
他思考的时间很短,片刻便冷不丁一笑,语气有些玩味,“既然眼下公主自知已达成了我想要的局面,便知往后种种,我自有心算应对,何须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自己添一个累赘。”
他不读圣贤书,也非仁义之人,从未遵从过什么投桃报李之道。
他所看重的,只不过是掌中能握住的切实利益。
郑婉的心思城府非常人可比,行事作风更是肆意妄为,与其犹豫之间任其发展成难以控制的祸端,还不如及时铲除。
郑婉眼中了然,心平气和道:“少主既看穿了我的心思,便也知筹划谋算并非一朝一夕而立,我手中的筹码,并不只有少主而今双眼所见。日后变数重重,南宋这些年来亦做了许多未雨绸缪之功,即便再谨慎之人,也难保关关平渡。少主倘若与我结盟,我定举全力相助。少主虽忌惮我心计颇重,却也应当明白,持我做手中刀,利定大于弊。”
014他也别想轻易脱身
见完颜异只懒懒听着,连眼也不曾抬一分。
郑婉索性起了身,一步一步率先走近窗边的青年。
她双手交叠在小腹前的姿态是南宋女子一贯的柔和,但眼底却有种近乎决绝的冷硬。
“若方才的话仍不能改变少主的想法,那么我这条命,也实非旁人可以轻易拿去的。少主若要下手,最好是有万全之法,否则若有丝毫疏漏,便请少主,做好同我共赴黄泉的准备。”
完颜异倚在原处,垂眸瞧着比他矮了不少的少女步伐平缓的靠近,索性略一挑眉,自窗边直身。
青年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让人无法窥得丝毫端倪。
他出色的身高将月色牢牢挡在后方,眼前浸入一片浓重的阴影。
氛围较之前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他也并非有唐突的逾矩之举,但一点一点清晰起来的压迫感让人莫名想后退。
郑婉明白,他到达了认真思考后的临界点。
青年如玉的一张脸浸在黑暗里,像阎王遣来的冷面鬼差。
耳侧的声音仍是轻飘飘的,不带任何恐吓的意味,只是直白地在陈述事实。
他道:“此情此景下,公主自信有筹码与我抗衡吗?”
郑婉仰头盯着他,不退反近,在阴影中更陷一步,“将我逼到绝境后会发生什么,少主敢赌吗?”
她不当任人宰割的鱼肉。
鱼死网破也好,蜉蝣撼树也罢,她不认命,不归顺,必要在赴死前竭尽所能抢占点代价。
就好比南宋心安理得地将她扔到前凉就死,她便偏要千百倍地报复回去。
什么仁义道德,什么家国情义,于她,尚且不如多抢的一口气来得实在。
郑婉从来都很清楚自己的取舍。
她要当睚眦必报的恶鬼,不稀罕舍身奉献的虚名。
即便是她设法接近完颜异,也不代表她要卑微地将选择权递交到他的手中,为他能接纳自己而摆尾乞怜。
是她选中了完颜异。
他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尝了甜头,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有时候一无所有也有些旁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好处。
她既已到了如此地步,便没什么好惧怕的。
她要的,不过是不论如何苟延残喘,都要尽力为自己多争一线活下去的可能罢了。
若是连这些都容不下,他完颜异也别想轻易脱身。
夜深如墨,皇宫里刚出了个紧急的案子,如今万事尚且没有头绪,平日里颇有些懒散的侍卫眼下也不敢松懈,巡逻的人手只增不减。
时不时有侍卫过路时的宫灯自窗边照进来,只需稍加转眸,便能发现夜色中不寻常的景象,相对而立的身影却无人惊慌。
灯影自角落一寸寸拉长,有些昏暗的光在脸边柔和地延展开,又被紧接而来的黑暗顷刻间覆盖。
光影交错间,郑婉眼底的光忽明忽暗,给她清艳的脸添上了几分近乎可怖的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