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挪到了正上方,她侧身看了暖洋洋的日光一瞬。
清亮的眸光凝视一瞬,随即垂了垂,她紧接着抬手,毫无留恋地将窗户合严了。
隔绝了外景,郑婉随手自榻旁拿过暖手壶。
冰凉的手指一时感觉不到暖意,只是有细微的痒。
丛雨后知后觉回神,“公主不弹了吗?”
郑婉的表情无波无澜,又回到了平日里的平淡,仿佛早些时候的轻快不过是旁人一时间的错觉。
她待手指略微回暖,复将晨时看了一半的医书拿起来,“弹得不好,只记得这几首了。”
丛雨摇头,诚恳道:“公主弹得很好。”
郑婉不再回应。
目光落到下一行,她淡淡一笑。
她并非自谦,琴她虽学过,却远远算不上上乘。
抚琴需心静,她心中谋算过多,再如何习学,也不过有形无魂。
只是乐理不精之人,往往会将眼睛看到的与耳朵听到的混为一谈。
眼前看到的若足够撩人心弦,便会不知不觉地将这份感觉加注到琴音上,在之后的不经意回想中,一次次增砖添瓦,将所有最初捕捉到的心头起伏放到最大。
方才另外一位观琴之人,希望也是同样。
才不枉她一早在这扇窗旁候了这样久。
指腹轻柔地在医书上摩挲,生出唦唦的声音。
郑婉唇角的笑意逐渐变淡,眼底转而浮起几分墨一般蔓延开的深色。
这扇窗前人影总是纷纷,或也有人好奇停驻,不过片刻也就回了神。
而长长驻足的人,在其中便有些显眼了。
究其原因,大约是一个人在觊觎一个位置时,同样也在觊觎一切在那个位置上的专属物。
尤其人在少年时,总是学不会隐藏这样的情绪,毕竟这世上像完颜异一样少年老成的人还是少数。
011少主可要试试?
说归这样说,像五少主一样这样丝毫不懂得掩饰的,倒也是罕见。
蠢到了一定境界,也是种本事。
他那副眼神太直勾勾,甚至于在回答可汗的话时,仍是偷偷摸摸地往郑婉身上落。
郑婉其实不大懂,究竟汉室在前凉人眼中是卑贱到了何等地步,才让这样的蠢货凌驾于完颜异之上。
可汗虽看得清明,倒也觉得为了她一个汉室女不值当,只不痛不痒地斥了几句,没多追究。
至于他心下的不痛快,便在当日的稍晚些时候发泄在她身上了。
五少主也算是上道,没再明目张胆地做什么。
他不再有事没事往可汗宫殿里头跑,改为了时不时到小花园里的遛弯。
郑婉所在的宫殿地处偏僻,有名有份的人素来不大往这边走。路过的奴仆虽多少能察觉,毕竟身份微贱,碰上这样的事躲还来不及,更遑论多事。
这窗户虽不是日日开,但透气间,不远处直勾勾的目光,郑婉多少也是能感觉到的。
平心而论,郑婉倒是不怎么介意,毕竟她也不觉得五少主有胆量真的做些什么。
眼下的档口,事情却是不一样了。
照着可汗的性子,大约也不屑对她显露出什么关心的意图。
归根结底,她不过是攥在他手里的一个物件,是去是留,全由他心情决定。
身子修养间,床笫之事也得告一段落,他便更没有来的必要。
郑婉虽清楚自己在可汗跟前并非穷途末路,一时的冷落却确实不可避免。
这份冷落,落到她眼中,便是恰好祝她乘上东风的契机。
宫里人的想法从来大同小异,那位五少主心性简单,也不会旁出其类。
于是隐秘的,一直被人压着的小心思,在事情转圜的档口,蒸煮沸腾,或许会演变成更进一步的越界。
她很乐意添上一把柴,借势将这个饵送到完颜异跟前。
···
过了冬猎,年关便也不远了,往年里也是冬猎后便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小年宴。
宫里人手紧了些,踏足小花园的人也就日渐稀少,有时大半日也瞧不见什么人影。
太医倒是每日来郑婉这头瞧,大约诊一番身子的恢复情况便走了。
宫殿里这两日只有丛雨伺候着,郑婉自己也乐得自在,按着南宋时嬷嬷教的那些东西,用贴着戒尺细致练过的小女儿姿态,时不时品茶作画,倚窗南望。
习学医术时,有句话叫对症下药,放在人身上也是一样。
这些卖乖扮弱的手段在可汗身上没什么用处,在完颜异那更是形同虚设,但对那位五少主来说,便是蛇打七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