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话毕他转身看了眼身后的大军,“站了这么久,大家想必也疲了,抓紧时间用些晚膳,早些休整为上。”
听他松了口,方才精神绷紧了许久的大军才总算松懈下来,垂首应了句是,便在各自校尉的带领下依次进了军营。
呼寒矢一众人经了方才的一遭,一颗心方才安定下来。
听了吩咐后,也没再如从前一般逮着吴安教训,只是沉默着跟在后头,看他的眼神也较从前略有不同,一时倒说不上是什么情绪。
方才完颜琼的话里有话,他们也不是傻子,自然是都能听出来的。只是沈烈不发话,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不想吴安瞧着不成个样子,竟能三言两语地将话掀回去,实是比他们要机灵得多。
那几句话其实谁都能说,但是思来想去,还真是只有吴安能随心所欲地扮这个傻子。
倒是吴安没事儿人一样,仍是一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屁颠屁颠走在沈烈身旁,拍着膀子长长舒了口气,“少主您瞧我,方才直直站了那么久,这一身骨头都僵了。”
沈烈转眸瞧了他一眼,刚要开口,却被一旁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晚饭过后来书房议事。”
完颜琼自两人身边走过,眸光一顿,又添了一句,“也带着你的宝贝军师一起。”
“哎哟!”他话音方落,吴安便冷不丁惊叫一声,捂脸摆手,一副旁人学也学不来的娇羞小媳妇模样,“您这是什么话来的,在下哪里就称得上是我们少主的宝贝了,这可不敢当。”
完颜琼眼下也算是见识了他这副性子,没再接话,只是颇有些嫌弃地挪开眼,冷脸走了。
呼寒矢等人跟了大半段路,憋了许久,还是唤住了吴安,斟酌一瞬,开口道:“吴...小军师,可要..同我们一起用晚膳?”
吴安这人虽说脾性刁滑了点,眼下却是半点也不衿着性子,听着几人邀约,便挑眉笑了,“那自然好啊。”话罢他又对着也在一旁停了步子的沈烈殷勤道:“通日劳累,少主也同我们一并用些吧。”
呼寒矢一顿,刚想提醒他沈烈素来不爱同旁人一起,便听青年淡淡应了一句,“好。”
呼寒矢还在怔愣的档口,吴安便踱着步子闲闲走到了近前,一本正经作了个揖,“呼寒校尉,我这副身子骨也抢不到什么好的,还望校尉帮我与少主一并打些饭来。”
傍晚已过,夜如雾一般侵过来,月色越发明亮,他恰好这时抬眸一笑,衬得一双眼晶晶亮,略映了些让人不安的狡黠,“我爱吃肉。”
世人万千,无论匆匆或是深交,呼寒矢亦是见过不少的,但印象中极少有人的眼睛能这样亮,竟衬托地他那一副平凡的样貌也莫名有种吸引人的魔力。
破天荒的,呼寒矢未曾回嘴,只是迟疑着收回眼神,随口丢了声行,快步走了。
那么亮的眼睛,他曾在野狐身上见过。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过句山野传言,说像狐狸之类的东西皆是妖物变的,眼睛生得那么亮,就是为了吸人魂魄用的。
这人这副模样,莫不是练了什么妖术,才缠着少主屡屡为他破例,他可得小心着些,少被他沾染上什么邪气。
这念头自他脑子里一过,原该是不像话的,却不想他心里竟愈发飘忽起来,越想越像是那么回事。早些时候在那侍女房前,他可不就是抱着个狐狸,笑得那么招摇。
寻常这狐狸多是大院妇人养来解闷的,哪有什么大男人成日里抱着玩,谁知是不是跟他有什么说不出的隐秘事在。
这话他虽越想越玄乎,却也一时不敢声张,怕旁人以为他失心疯了,将他拉出军营去就医。
郑婉瞧着呼寒矢脸上的神情不大对劲,又具体说不上来是哪,朝着他的背影有些纳闷地打量了半晌,刚巧呼寒矢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两人方一对上眼,那人就跟炸毛了一样,浑身打了个颤儿,脚边跟飞似的挤进人堆里了。
眼瞧着身边没了人,郑婉悄悄展扇凑到沈烈身边,低声道:“你有没有觉得呼寒矢不大对劲?”
沈烈也瞧过去一眼,没说什么,“走吧。”
两人先到了内室里头坐着,郑婉老老实实在沈烈身旁坐下,面上瞧不出什么端倪,只是在桌下悄悄伸手过去,将他的手牵了过来给自己暖手。
沈烈看她一眼,索性由着她去了,随口道:“方才你胆子倒够大。”
短短的一句,也听不出什么情绪,不过郑婉知道他声线自来如此,并非藏着什么意思。
郑婉仔仔细细将两人的十指交叠着扣好,笑道:“自是知道我如今便是闯了什么天大的祸事,也得有你在后头接着我些,才敢那般妄为。”
沈烈瞧她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不由挑唇一笑,俯身覆过去,在她唇上浅浅一压。
门边的人稀稀落落说着话走近来,很守规矩地在外头先站定了,叩了几下门,“少主。”
青年抬手将她被蹭乱的鬓发理了理,才随口道:“进来。”
几人这才推开门,提着饭盒进来了。
080谁不让你坐了
菜一一摆开,四个人也围着桌一并坐下来。
一时无话,一行人各自对视几眼,却忽然齐齐朝吴安看过去。
吴安本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往自己碗里夹着菜,叫几人凛了一下,不明所以地坐直了身子,又瞧见几人只是齐棱棱地盯着自己,便嘿嘿两声,调笑道:“这么吓人,难不成是瞧我方才贸然多嘴,来兴师问罪了?”
林戗低眉道:“我们几人早先对吴小军师多有冒犯,只因乍然相见,底细不清,也算有些考量在,总归也算不得错。只是吴小军师方才种种,也是保了咱们南营军的颜面,是我们几人万万思虑不到的。从前之事,现下想来,倒是得道一声不是,日后军中往来尚密,还望吴小军师不计前嫌,与我们多多指教。”
两军乍一交汇,总免不得要分出个上下,完颜琼方才话中几番敲敲打打,虽始终未说过什么太过分的话,却也是有要压人一头的意思。
南北地人身份缘由,本就敏感。
他在争的,不是简单的战场上的指挥权,而是全势的压制力。
忍气吞声或许能暂避锋芒,只是这气势一旦下去,整个南营军日后便不免要看人眼色,处处吃亏,故而沈烈在完颜琼面前并未给出太过鲜明的态度。
方才情景下,他们虽心下难免焦急,却一时想不出恰当的法子。
吴安的做法虽的确有些胆大妄为,却也是不失其锋刃。
寻常人总要有些礼数,这吴安却是丝毫不知谦虚,承了他们的歉,却没半点客套,只笑眯眯道:“早说你们得有后悔的一日,不想倒是来得快。”说罢他不由瞧了一眼沈烈,称奇道:“若搁在旁人身上,且也得纠结个几日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来认罪,少主下头的人,才干尚且不论,却着实有常人不能为之豁达。”
说这么一句,也分不清是贬是扬,总归是不大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