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你把自己养活就不容易。”
嗯?苏煜正品味这是什么意思,听见陆回舟问:“什么是[人机]?”
“人机就是”苏煜说着,僵了下,“什么人机不人机,师祖听岔了,这江边风大。”
风确实大。苏煜说话时靠近陆回舟,影子没什么重量,几乎被吹进陆回舟怀里。
在潮湿的江风中,陆回舟似有若无,闻到一股极淡的清甜。
是苏煜床单和衣服上附着的那种洗涤剂的味道。
陆回舟不自觉看了眼?苏煜颈侧,又很快错开视线。他伸手?想扶苏煜站远,但手?指还没触及他,苏煜忽然开口:“师祖,再见。”
时间到了,苏煜的身?影闪了闪,突兀消失。
天地悠悠,江流潺潺。
白纱般的月影下,只剩一人,身?姿挺拔,孑然独立。
师祖、孝敬。
那人想了想这些词,沉默转身?,走?回车子。
*
江上这盘明月也?同样笼罩着城区。
田玉林驱车把胞姐田香云送回陆家小洋楼,踩着夜色,替她拿下车后的大包小包。
“累死了。”田香云抱怨地锤着肩膀,“你姐夫越来越难伺候。”
“到了这个阶段都是这样。”田玉林脸色有些阴沉,“你守他一两夜能怎样,做做样子都不肯?”
做做样子?田香云斜起眼?睛看了眼?弟弟:“你沉着脸给谁看?我样子做了二十年?,还没做够?我们俩是谁有求于他?你搞搞清楚。”
“对不起,二姐。”田玉林立刻道歉,脸上的阴沉也?变成?一种深深的疲惫,“医院的事儿太烦心?了。二姐,我害怕,你知道的,我不愿再过?我们小时候的日子。”
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像小时候一样,田香云嘴上骂着他“没出息”,心?却软下来:“再怎么也?不会?跟小时候一样。”
她说着,想起小时候穿着破衣烂袄,被母亲赶着骂着上亲戚家打秋风、招白眼?的日子,又厌烦地把那些画面赶出脑海。
“你现在已经是明康的科主任了,玉林,就是不往上走?,也?已经强过?太多人,我们已经过?上了小时候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你为什么还要那么辛苦?”
“好?日子?二姐你不明白,不往上走?,就总还有人要我逢迎。”
“而且,我这个[科主任]马上就成?笑话了。”田玉林脸色难看,“从前看我脸色的人,搞不好?今后我要去?看他脸色,你看着吧,这科室一分?,不知多少人等着来踩我一脚。”
“哪有那么严重,有你姐夫在呢。”田香云不以为然。
“他没多少日子了。”田玉林脸更加阴沉。
田香云怔了下,在沙发上坐下,有些失神:“还有多久?”
“看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吧。”
田香云沉默下去?。虽然她跟陆起元没什么真感情,陆起元更多把她当个保姆,她呢,也?不过?把他当棵摇钱树。
可眼?下这棵树真要倒了,她还是生出一股无依无靠的慌张来。
田玉林却没空注意这些:“二姐,这段时间很关键,你一定得帮我,让姐夫走?他的人脉给我活动活动。”
“我帮你了。”田香云不高兴,“好?话给你说了一箩筐,再说他该烦了,他现在什么脾气,你今天又不是没见到。”
看到了。
“也?是贱,”田玉林又笑又恨,“我为了他的病劳心?费力,他一点儿好?处不给,人家不稀罕他,他偏偏要往上贴,贴不上还生气。”
“气狠了,兴许就丢开了,”田香云道,“他们父子又没什么感情。”
“不,二姐,你不了解你丈夫。”田玉林冷笑,“他要面子,他老丈人和大舅哥都死了,他还在跟他们较劲,想陆回舟走?他铺的路,这事儿他不会轻易丢开的。”
“那你说怎么办?”田香云皱眉,“不然你跟陆回舟缓和缓和关系?你不是说他那个基金比你姐夫还有用?”
“不可能了,姐。”田玉林点了根烟,眉头拧成?川字。基金会?那场会?议上陆回舟向他投来的一瞥,还有陆起元病房外他那句“你有心?”,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也?是。”田香云说。
她实践过?。刚发现自己生不了孩子那些年?,她很是花了心?思想跟陆回舟拉近关系,奈何?她这个继子是刀枪不入的,他对谁也?挺有礼貌,但谁要想跟他拉近关系,他眼?里的疏冷足能叫你知难而退。
那要如何?是好?,田香云替弟弟发愁,田玉林却吐了口烟,拿定了主意:
“还得靠陆起元。他顽固,我就让他彻底对他的好?儿子失望,推我上去?,好?帮帮他没用的儿子……”田玉林说着,渐渐目露精光,“姐,我知道怎么做了。”
*
1998年?。
第二天是周六,天下着雨,陆回舟没去?医院,驱车到梦溪园他老师方?溢之的住处,登门拜访。
“你看看这份报纸。”
方?老性情利落,惯于单刀直入,见他进来,不等他张口,先把手?上的报纸递给他。
是份本地报纸,健康新闻一栏,报导了明康医院泌尿外科对肾癌手?术的“最新进展”,报导很短,但“改良”“创新”等字高频出现。
“是要捧杀你啊。”摘下老花镜抛在桌上,方?老没好?气地说。
“您不必生气。”陆回舟知道他血压不好?,反过?来开口劝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