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乐手指抠抠床单,看苏煜转身要走,咬咬牙,问出口:“考多少分?,能上医大?”

苏煜顿住脚,转回头来,似笑非笑:“想学医?”

“不想,就问问。”梁乐别扭道。

“不想就行?,你这体格老实学点轻松的,别动蠢念头,拉低我师拉低我移植肾存活率数据。”

什么玩意?他还比不上个数据?梁乐气呼呼攥紧床单:“你能学,我为?什么不能学?你为?什么动蠢念头?”

“当然是我身体比你好。”苏煜气死人不偿命。

但他说完话静了静:当初,也没人看好他做医生。

他动了“蠢念头”,是因为?一个?蠢蛋。

他像梁乐这么大的时候因为?过敏和哮喘老是住院,他的主治医生很年轻,热血上头,说一定治好他,结果苏煜没怎样?,那蠢蛋自己倒先病了。

他得了肾癌,到了晚期,在病床上瘦得没形状,还抓着苏煜要给苏煜开药。

太?笨了,苏煜想,指望他是指望不上了,还是让他指望自己的好。

他就这么着打?定主意学医,一条道走到了黑。

但是,他终究也没让那蠢蛋指望上。

苏煜眼里闪过抹怀念。

说到底,他没救蠢蛋,还是蠢蛋救了他,给了他从叛逆期的一团混乱中走出来的力量。

苏煜看向同是叛逆期的梁乐:“医学不是只有临床,临床的进步依赖很多其他领域,你要真感?兴趣,打?好基础,慢慢再定方向。”

他难得好声好气看着他:“说不定,以后大家都是同路人。”

谁要做他的同路人。他不过是觉得……当个?会弹吉他的医生,比当个?会弹吉他的瘪三更酷。

梁乐倔强地扭开脸看着窗外?,等苏煜离开,窸窸窣窣抽出语文课本?,恨恨看起来。

窗外?,梧桐和银杏交错,一树一树灿金的黄叶,正安静守护着病房内外?。

苏煜看过梁乐,急匆匆去出门?诊,住院楼和门?诊楼之间有大路,但他习惯抄近道,结果恰好遇到朗书雪和谢芝桃坐在银杏树下的长椅上攀谈。

“你们挺熟?”苏煜诧异。

“碰巧遇到。”朗书雪温声解释,他在看书,巧遇到来画画的谢芝桃。

“在聊什么?”

“画。”朗书雪说,“正好奇谢小姐学的是油画还是国画。”

“我什么都没学过,”谢芝桃很尴尬,把自己的素描本?藏在背后,“只是趁有空随便画画,等出院就回厂上班。”

“抱歉,我以为?你还是学生。”朗书雪立刻意识到自己触痛了她,很歉疚,“谢小姐画画很好,要上班糊口我明白?,但不要因为?这个?放弃画画,那就太?可惜了。”

“没那么好,”谢芝桃勉强笑笑,“你们都是好人,太?看得起我了。”

然而事情没有他们说的那样?简单。

成功在他们身上看起来那么容易,他们不会明白?,她的道路是多么磕磕绊绊、晦暗无光。

画画不能当饭吃,没有学历,她想赚钱只能做那些辛苦枯燥的工作,被人欺负甚至揩油,为?了工资也只能忍。有时她回到家提起笔,发?现自己从里到外?已经空了,想画,什么也画不出来。

后来她实在难过,会把画笔和本?子全藏起来,宁可每天就麻木地活着。

这次出院,她就要回到那样?的日子里去,弟弟和弟妹把自己结婚的钱都拿出来给她用了,她必须赶快赚钱还给他们,不能耽误他们过日子……

“我们都是有眼光的人。”苏煜看她神色,皱了皱眉,“你喜欢画就坚持画,和学历、和工作、和外?人怎么看都没关系。”

“没错。”朗书雪身体虚弱,声音不高,但语气轻松,神情也很温和,就像眼下的阳光一样?淡薄和煦,“谢小姐,就当是为?了没白?活过也好。”

谢芝桃怔了怔,望进他的眼睛里。

“他看书多,他说的对。”苏煜说,“而且以后网络发?达了,会有很多途径很多平台展示自己的作品,会有很多人看见你,和我们一样?喜欢你,谢芝桃,你要自信!”

看见她,喜欢她?和他们一样??

如果朗书雪像秋天的太?阳,苏煜的话更像一盏强光手电,劈进谢芝桃的暗影里。

“走了,我去出门?诊。”说完话,这枚手电摆摆手,急匆匆要离开。

但走出两步,他又退回来,认真看着谢芝桃:“上班可以,不能太?累。”

谢芝桃愣愣点头。

苏煜这回真走了。

一枚黄色的银杏叶刚才悄悄落在他肩上,这时又打?着旋飘落下来。

朗书雪弯弯唇角,盯了一瞬那顽皮的叶子,俯身把它捡起来,爱惜抚了抚,夹进书里。

抬头才见谢芝桃在看他,他还没说话,谢芝桃似因撞破什么而尴尬,抢先开口:“陆医生今天怎么了,风风火火的,一点都不像他。”

“怎么会不像,”朗书雪眼睛含笑,“他不就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他明明沉稳有度,肃穆峻拔她是说,大部分?时候。

朗书雪和谢芝桃忽然都沉默下去,各自若有所思。

片刻,朗书雪看向苏煜离开的方向,又蹙眉揉了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