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靖听不出平头的弦外之意,“如果你不想被我切碎喂猪,蒋慈的事不能跟人说。”
“我是这么八卦的人吗?”
“你说呢?”
“靖哥,你这次是栽定了。”平头笑得嚣张,“你为了她威胁我多少次了?有那么中意吗,中意到连兄弟都不能说两句了?”
“不能。”何靖斩钉截铁,连敷衍的笑都不挤一个。
“行吧行吧,我得罪不起大嫂。”平头凑前掸了烟灰,收起嬉笑表情,“不过你自己想清楚,她爸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们要是玩真的,你是男人受点苦无所谓,你想过她吗?你现在跟着倪少翔,以后你也会是她爸的眼中钉。”
倪少翔一心要吞掉蒋兴碗里肥肉,蒋兴可能已经知道,新义早晚要面临新旧势力翻脸夺权的那日。何靖不是没有想过,他看得出蒋兴对蒋慈有多重要,蒋慈再怎么离经叛道也永远以学业为先,因为那是蒋兴的期待,他盼着女儿走一条更舒服更轻松的人生路。
年幼丧母,父女相依为命,蒋兴努力呵护,把蒋慈屏蔽在这个弱肉强食人性黑暗的世界之外。
一旦被他知道蒋慈与倪少翔的堂主拍拖,恨不得买来核弹夷平何靖祖坟。
想到这里何靖沉默了。他对蒋慈是认真的,平头的话也是认真的。
指间香烟燃尽,小半截烟灰挂在滤嘴上要掉不掉。依然热闹哄笑的包厢,有人搂着小姐交杯酒怎么喝都喝不完,有人摇着骰盅7个1都敢乱喊。玩嗨了不知道是谁掏出一包4仔,刺激得道友们中枢神经酣畅痛快。何靖不许何武平头碰毒,至于其他人,吸到灯枯油尽也与己无关。
烟酒色气,光怪陆离。何靖一杯又一杯喝着别人敬的酒,笑得从容倜傥。他不愿再想跟蒋慈不得不面临的困境,在逃避里安享这短暂的长久。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1991年2月中旬,气温和缓攀升,摩登商场横街杂巷皆已张灯结彩,满目红得喜庆洋洋。腊肉腊肠海味干货,花胶鲍鱼佛跳墙,扣肉猪蹄大盆菜,知名酒楼推出春节家宴套餐,西饼糖屋印满喜字酥皮。
花街里千挑万选一株含苞待放的桃花,花档老板嘴甜手巧包好花枝还赠一句好话“来年带个如意郎君来买花啊”。回到家洗净花瓶插上,寓意来年桃花满满觅得佳偶。
蒋慈刚刚结束考试,在家休息了两天。每年除夕蒋兴都会在家吃年夜饭,亲自为蒋慈做一道松子鳜鱼。
佣人阿芬提前一周便开始张罗年货,年夜饭用的食材她都要精心准备,写好清单领着江叔到菜市场搜罗回来。尤其是蒋兴要做的那条鳜鱼,必须当天早上买回,挑活泼新鲜2斤以内的,养在厨房池子等蒋兴回家亲自烹饪。
蒋慈在房间看闲书看得有点饿,才发现已经下午6点。她走出房间从楼梯下来的时候,碰见蒋兴站在玄关换鞋。
“爸,你回来了。”
“除夕早点回来陪你。”蒋兴笑着迈进客厅,转头对身后的廖胜交代,“今晚吃完饭留下来,我还有点事要跟你说。”
“好的,二爷。”廖胜颔首,望见站在楼梯扶手边的蒋慈。中分长发披散在肩,一边掖在耳后露出风情眉眼。深灰色毛绒绒的兔毛无袖马甲里,穿着一条同色的毛衣连身裙,露出纤细骨感的脚踝。
廖胜深知蒋慈貌美,她从不遮掩大方展现。
“胜哥。”蒋慈与廖胜打了招呼,走到蒋兴旁边拉起蒋兴手臂就往厨房走去,“快点啦,爸,我已经饿了。”
“我回到家连茶都没喝一口,就要给你做苦力。”蒋兴站在厨房一边系着围裙,一边朝蒋慈抱怨,“什么时候能轮到我来吃顿你做的饭?”
“你明知道我什么都不会做。”蒋慈站在厨房门边上,看着蒋兴大手一捞从池内将生猛鳜鱼抓起,摁在砧板上用刀背拍晕。
“你就跟你妈一样,什么都不会,专门来治我的。”
蒋兴左手摁着鱼头,右手持刀逆鱼身熟练刮掉鱼鳞。白色衬衫袖子挽起,领带却还未解开紧紧系着,和身前那条浅蓝围裙形成强烈反差。
黑社会大佬下厨,做的居然不是人肉叉烧包。
刀刃贴在鱼肚,轻轻划拉,红色鱼肠鱼心顺势流出。蒋兴利落拔掉鱼鳃,在水龙头下把鱼身内外冲洗干净。鱼去骨,刀从鱼尾顺鱼脊骨往上划开,取出大骨细骨,将鱼肉翻开摊平。
以前,蒋兴这道菜是做给亡妻吃的。她是苏州人,离乡背井之后怀念家乡口味,蒋兴便为她学会了这道菜。后来她走了,蒋兴也年年为蒋慈在除夕亲手做一次。
那时候她就跟蒋慈一样,说自己什么都不会做,笑着站在厨房门口陪他。
这道菜无非是为了想念她有个借口罢了。
蒋兴敛起眼底化不开的伤感。都五十岁知天命的人了,伤春悲秋什么。要是死后到了下面被她看见自己这副狼狈样子,肯定会狠狠笑话他。
“你先去餐厅等着,等下油大我怕溅到你。”
他跟蒋慈交代完,将鱼肉摊平后利落斜着刀口切花,翻过鱼身后荔枝状纹路整洁漂亮。阿芬提前备好佐料,抹匀鱼肉后沾上淀粉,提起鱼头让鱼身轻轻抖落多余粉末。
热油下锅,先炸至定型,随后拎起鱼头往鱼身浇热油,直至鱼肉裹着热脆面粉糊熟透,根根炸开。
阿芬在蒋兴回家前将该有的年夜菜备妥在餐厅,就等着这道松子鳜鱼。蒋兴调了酸甜口的热酱汁浇在鱼身,勾起食欲的番茄色诱人味蕾大动,细碎松子和虾仁点缀其上。
他亲自端着鱼从厨房走出,放到餐桌上靠近蒋慈前面的位置。围裙解下递给佣人阿芬,蒋兴坐到主位,“人齐了,起筷吧。”
蒋家年夜饭不会过分热闹,往常都是父女二人,加上廖胜和两三个知根知底共事多年的近亲。廖胜跟了蒋兴十二年,最年轻却最受器重。他父母离异,妈妈早就不知所踪。爸爸早年跟着蒋兴闯荡,结果替蒋兴挨了枪死在泰国,蒋兴便把廖胜养在身边,当半个儿子看待。
廖胜长得斯文,人也聪明,外面有不少传言说蒋兴将来要把自己在新义那份交给廖胜。
传言而已,蒋二爷到底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另外一边,何家两兄弟和平头围着碳炉在应记吃花胶鸡汤煲。黄澄澄的浓郁鸡汤加入浸发爽滑的花胶熬成锅底,新鲜活泼的基围虾,个头饱满的白贝,改刀切花的鲜鲍,剁成肉糜的皖鱼肉,在锅底翻腾沾上花胶鸡汤的清甜,蘸上简单的辣椒圈酱油满足老饕食欲。
这是来港岛之后过的第五个春节。
从前在乡下,除夕下午家中女人往往忙着杀鸡宰鱼,原只禽类煮熟之后以昂首姿势摆放碟中,备上腐竹粉丝紫菜,应季水果连家里孩子都不能先吃,在供案上码得整整齐齐。白色功夫茶杯里缀着茶叶,一鼎香炉,持香妇人诚心诚意跪拜。祈求列祖列宗各位先人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出入平安,孩子乖巧,丈夫健康。
来港之后只拜过关二爷,连黄大仙都没去过。况且背井离乡之人,在哪里都没有根,连祖宗都找不到了。
何武又不知从哪寻来一瓶曲酒,开盖后谷物发酵的醇香浓郁在桌上四溢,连何靖这种不贪杯的人也忍不住多尝了几口。
“新的一年,祝大家财源广进,夜夜双飞!”
何武喝得眼皮泛红,举着酒碰杯。
“飞你的头”平头笑呵呵碰完杯,嘬了一口酒,“你真的夜夜双飞,不出三个月就变成干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