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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发来了嘴里?含着温度计、脑子晕晕乎乎的木乃伊小人。
黎羚很想跟他聊一聊那天晚上。
他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最后却没有开?口。
他坐在她家门口的时?候,那样死气沉沉、没有生命力,看起来不像是剪完了片子,倒像是没有办法从这?部戏里?走出来。她很担心?他。
大病初愈后不久,黎羚接到通知,被叫到导演的公司里?去看样片。
走进?放映厅,她很惊讶地发现,竟然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小刘过来跟她解释:“后期还没做完,表哥想让你先看看。”
黎羚说:“他会来吗?”
小刘摇了摇头:“不知道。”
又有些奇怪地说:“一般片子不做完,是不会拿给人看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这?么着急。你也?知道他性格有多完美主?义。”
直到放映前?的最后一秒钟,黎羚身?边的座位都是空着的。金静尧没有来。
影厅变得很安静,陷入一片银灰色的海浪。她看着那个空位,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电影开?始了。
虽然在片场已经看过不少的拍摄素材,但当它们?被剪接成一部电影,和黎羚的想象之中,仍然大相径庭。
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怪。
影片的风格非常、非常之怪诞。
开?头的那场审讯戏像默片,完全是黑白处理。在短焦广角镜头之下,审讯室完全是变形的,好像一个扭曲失真的大鱼缸。灯管在头顶摇晃,似水波震颤的空气。
黎羚所饰演的女警官,在惨白的灯光下审讯着周竟。
她的面容占据着镜头,也?是摇晃的、变形的。她的轮廓极美,却也?极不真实。她说话,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作了延时?处理,刻意的声画分?离,像一口不断沸腾的锅里?,挣破表面的水泡。
周竟坐在她对面,低着头,始终只?是虚化和遥远的背景。
他终于开?口了。
随着他的叙述,电影被分?成了两种错位的空间?。
几场快速的蒙太奇里?,周竟的单场戏,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废弃的大剧院,在镜头里?犹如白惨惨的刑房。漫长?无光的走廊里?,年轻男人像尸体一样,被人无情地拖拽。寂静的小树林里?,他安静地被毒打。镜头隔着树与树的间?隙,没有情感?地窥探着他。他是一只?被碾压的蚂蚁。
而当故事走向阿玲,画风又变得截然不同。
固定机位取代了手持摄影,摄影风格变得更写实,带着质感?和温度,像一条缓缓流动的河。
地下室本该是昏暗的,色彩却像一种暧昧的情绪,一点点地渗透进?来。饱满的、湿润的嘴唇,皮肤被照出的温暖的光泽。
阿玲是一种诱惑,一种隐喻。在一望无际的黑夜里?,她是周竟渴望用手掌拢住的微暗之火。
两条叙事线平行推进?。周竟上楼,下楼。推开?门,关上门。他的世界不断地颠倒,从残酷的正面,走向希望的背面。
这?两者之间?的隔阂越来越鲜明,正如镜头语言也?越来越割裂。摄影机时?而静止不动,时?而在疯狂奔跑。他被卡在了世界灰暗的缝隙里?,在光明和绝望的鸿沟之间?,无法脱身?。
在这?样一种怪诞的、弹簧般高低起伏的叙事里?,故事被推向首演之夜。
看到这?里?的时?候,黎羚对于这?部电影的走向,已经隐隐地产生了一些困惑的预感?。
她觉得镜头语言在向她暗示着什么。
周竟满头汗水,对着台下鼓掌的观众们?鞠躬。阿玲坐在观众席,他们?对视、落泪。
“中间?的座位是你留的票吗?怎么一直是空的啊?”站在他旁边的演员突然说。
周竟转过头,眼神里?一点点地流露出了压抑的惊恐,像被人宣判死刑。
“怎么脸色这?么差?”对方关切地看着他,“是腿很疼吗?”
周竟低下头。
他看到空荡荡的裤管里?,一截冰冷的假肢。
他抬起头。
鱼眼镜头里?,观众们?的脸扭曲变形。每一个人都笑得夸张、狰狞。
他们?身?上穿着鲜血淋漓的破损衣物,只?有残缺的半截尸体。
而中间?的座位,是空出来的。像空荡荡的胸口,被挖出的心?脏。
在这?形如恐怖片的画面里?,周竟的世界在他眼前?,一点点地融化,如同被高温煮沸的尸块。
黎羚无比震惊,近乎失态地看着这?一幕。她心?里?却只?有两个字,和一声叹息。
果然。
故事又开?始了闪回。
从来都没有阿玲。
瘸腿的人是他。剧团排新戏,周竟不小心?抢了杨元元的角色,对方刻意制造了一场舞台事故,让他从高空坠下,丢了一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