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飞过的振翅声再一次从远方传来, 视线下意识追随天空中的影子, 这一次黎忻甚至可以看清它身?上每一根泛着油墨般彩色光泽的羽毛。
随着羽翅在天空转身?的空隙, 黎忻又一次对上了它的眼睛。
这次, 透过这只冰冷的眼睛, 黎忻看到了更多。
一身?黑色衣裙的女人站在焦土之上,沉默注视着红雨从空中倾泻而下, 羸弱的花瓣被雨滴砸落, 腐蚀, 最终落入黑红的土壤。
一切都在雨中被摧毁,而她仰着头一动未动,像是一位孤独的见证者。
远方传来嘈杂的声响,直到一个声音越发清晰:
「毁灭,可怜,毁灭,可怜……天谴!」
“嘎!”
伴随着尖利的鸦鸣,黎忻猛然睁眼, 眼前的景色如潮水一般退去, 只有?乌鸦煽翅离去的背影。
“天谴……”重复着这两个字, 黎忻眼底带着思索。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天谴的出现与?规则紧密相连,无论神明、神裔还是人类,一旦被规则判定出现重大违规, 判决与?天谴将一同降临。
至于什么是重大违规……
劣池的父母死于「造物」的罪名。
顾名思义,混乱血脉的诞生带来了新的变数。
尽管从目前来看,劣池的另一半血脉弱的连郁宿珩都看不出来混了点什么, 但他?的诞生确实伴随着两条岔路,其中一条甚至可能将现有?的秩序完全打乱。
伴随着那场天谴,至少一名神裔就此陨落,没?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那片区域至今还处于死亡的禁区。
而这里也经历了一场同规模的天谴。
将眼底的思索敛去,黎忻忽然改路朝花园处走去。
这次他?在这片庄园走了很久,才在一棵巨木之下见到了坐在画架后的女人。
画笔和?工具散落在一边,而她垂眸看着画布,像一具漆黑的雕塑。直到身?边传来没?有?遮掩的枯叶和?脚步声,她才被声音惊动,抬头看向朝自?己走来的男人。
“你应该尽快离开。”
直到黎忻走近,她才轻声开口:“这里随时会下雨。”
“我知道。”黎忻回答:“我之前观察过,这场雨没?有?规律。”
“嗯。”话题就此结束,桑黛德夫人垂着眼眸,目光又落回了画面中。
这次出现在画中的是一位少女。
她背坐在绿茵茵的山坡之上,下方是被鲜花和?绿植包裹的砖石小镇。画中的色彩带着一点迷蒙的雾气?,就像……梦中的花园。
桑黛德夫人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画被注视,直到听到了来客忽然的提问?。
“这是哪的小镇?”
黎忻原想接这个问?题将话题引导下去,然而此刻,他?忽然发现桑黛德夫人空洞的眼睛亮了一瞬。
那点微光让她整个人像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不再是一座古堡中的幽魂。
“这是……”
她喃喃开口,可说到一半却又忽然顿住,脸上带着说不清的痛苦和?迷茫。
“这是……”
她没?再看黎忻,只是忽然跌跌撞撞的想要起身?,靠近这幅明明就出自?她手的画。
然而繁琐贴身?的长裙阻碍了她的动作?,高?凳被猛然抽出的裙摆带倒,桑黛德夫人居然踉跄着扑到了这幅还未干透的油画上。
木质画架承受不住冲击向后倒去,黎忻指尖微动,最终却放弃了上前的动作?。
如墨的黑色长发随着黑色的礼服布此刻满大半张画布。桑黛德夫人丝毫不在乎此刻的狼狈被客人尽收眼底,只是愣愣低头,注视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小镇,任由一块一块未干的颜料弄脏她的衣裙。
忽然间,黎忻听到了哒、哒的声响,像是雨落。
他?微愣一瞬,下意识看向女人苍白的脸。
大颗大颗的眼泪砸落在画布上,黎忻垂眸注视着画上飞溅的水珠,忽然察觉到了一股刺透灵魂的绝望。
这位优雅的女人像只幽魂般被困在这座不见天日?的古堡,日?复一日?的描绘着过往的色彩。
可到了现在,她恐怕都快忘了自?己从何而来,又经历过什么。模糊的记忆被漫长的孤独洗刷,直到连来处都无法清晰。
无声的沉默持续了很久,直到第一滴红雨落上画布,才将沉浸在过往中的女人唤醒。
同时有?所动作?的还有?一直默不作?声的黎忻。
其实每一次的红雨在最开始的半分钟并不急切,可现在这个位置无论离大门还是古堡都太远了。
他已经做好死在这场雨中的准备,反正无非是重新从古堡离开,也不费什么事。
所以黎忻干脆没?动,只是仰头注视着阴沉的天空,伸手去接一滴带着血腥的雨,然后看着手心的皮肤被烧灼留下泛着白的痕迹。
“那里。”
听到这句几乎飘散在空中的话,黎忻下意识看向依旧一动不动的桑黛德夫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