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愿意,”季应玄扣着她的肩膀,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这件事?的恩怨就此了断,好不好?”
流筝却?在他恳切的目光里缓缓摇头。
她说:“季公子,我无颜接受。”
“可是剑骨已经归属于你,你无法将?它?还给我,即使剖出也是一堆废骨。”
季应玄撒了个谎,希望她能接受剑骨,即使是迫于无奈。
“而且我如今并不依存剑骨而活,”他说,“但?是流筝,剑骨是你的命。”
流筝不解地望着他:“你竟希望我继续占用你的剑骨……为什么?”
季应玄说:“因为我心悦你,我想见你好好活着。”
流筝勾了勾嘴角,向他绽开一个笑,眼?泪却?落得更快了。
她说:“是我让你为难了,对不起。”
季应玄试着从地上抱起她:“我们回家去,好不好?”
流筝说:“我想在这里陪哥哥。”
“那?我呢?”季应玄问。
流筝落泪:“对不起。”
她轻轻抱了他一下,然后从他怀里退出,走到埋葬雁濯尘的新土旁。
朝阳已然大亮,春色在草尖上明光流动?,微风撩起了流筝鲜艳的嫁衣。
隔着几步远,她努力向季应玄露出一个如从前那?般梨涡绰约的笑容,却?在他抬步时高声?喝止:“别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季应玄心觉不妙:“流筝。”
“我知道哥哥说的不是真的,你娶我不是为了剖剑骨,你待我情真意切,我知道,我一向看人?很准。”
“你既然知道,就该随我回去……”
流筝摇头:“可我们雁家将?你戕害至此,我不配再接受你的深情厚义。”
季应玄心中?一紧:“你在胡说什么?剑骨的事?你分明不知情!”
她说:“不知情是我的罪过?。”
说罢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命剑,突然倒转剑锋,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季应玄心中?猛地一空,继而仿佛是滔天的浪潮卷涌拍岸、是挑起千钧的细绳骤然断裂,他分明站在原地,却?觉得整个人?骤然下坠,几乎是踉跄着奔上前,接住了流筝摔落的身体。
他的眼?前一片血雾朦胧,不知是流筝身上的血,还是他眼?睛里的血。
他拼命想看清她的样子:“流筝,流筝……”
一只沾着泥土腥气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
他惊慌失措的眼?泪落在她脸上:“你方才说不恨我,为何要?这样待我……”
“我当然不恨你,”她虚弱的声?音里透出温柔,“应玄,我亦心悦你。”
她缓了口气,慢慢说道:“只是我继续占用你的剑骨,就没有资格与你说这句话,我不想我对你的喜欢,对你的爱,成为占有你剑骨的交换,我不想向你乞怜。”
“我想把欠你的剑骨还给你,想要?赎清我……还有哥哥,对你犯下的罪孽,然后才有资格,堂堂正正地说我心悦你。”
季应玄拥着她浑身是血的身体,努力想用灵力为她封住伤口,但?是流筝拒绝了他的好意,她竟是一心求死?。
她说:“这种时候,我终于能心无挂碍地告诉你,我心悦你,想嫁给你……无论你是太清剑骨的主人?,还是普普通通的凡人?,我真的很喜欢你……”
季应玄终于失去了耐心:“你能不能听话些,流筝,算我求你……你若是这样死?了,我绝不会原谅你,绝不会!”
流筝无奈道:“那?我只好下辈子再继续赎罪了。”
“你放心,待我赎清我的罪孽,我还是会喜欢你,会继续缠着你。”
话音落,她终于阖上了眼?睛,面上忧伤哀惧的神情渐渐散去,只留下一张被泪水洗掉铅华的出水芙蓉面。
仿佛只是睡着了,仿佛初见时那?般。
虽然明知是幻境,但?如此真实的触感,还是让季应玄尝到了心神俱溃的滋味。
他原本以为的忧惧,是雁濯尘的死?会横亘在他和流筝之间,使流筝受这爱恨交织的折磨,迈不过?心中?这道坎,从此弃他而去,不复相见。
不想见就不想见,他本也不是很想娶她。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即使他已经原谅了她,甘愿将?剑骨相赠,她还是不肯接受,要?以如此贞烈的方式还报与他。
她对他的爱,竟比她恨他、算计他更令他难以承受。
季应玄望着空荡荡、血濛濛的四野,方才晴朗无云的碧空涌起大片的乌云,与夹着血腥气的风一齐向他围拢。
至此,忧怖境终于揭开了它?狰狞的面容。
季应玄取下插在流筝胸口的剑,抱起她的身体往回走。
城里空荡荡的,挂着红绸的宅院也空荡荡的,没有宾客、没有妆娘,像一座鬼宅。
季应玄一路来到新房,扫落鸳鸯榻上的灰尘,小心翼翼将?流筝安放上去。
为她净面整衣,重燃金鸭香炉,直到浓郁的降真香将?她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