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文站在老者?面前,目光落在对方的面上,许久都未说话,她不知对方如?何知道她将至,不过她这番醒来?,总算明白?了一点道理,世上的高人数不胜数,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奇遇,既然她都得以长生,其他人能算出点什么她也不感觉到惊讶了。

山君抬起手,长袖半挥起,让面前的女子坐下。

“先生,如?何得知我将至?”郑文坐下后?浅笑询问?。

老者?淡淡一笑:“也许是人之将死,老天?给出的一点奖赏罢了。”

郑文沉默。涉及死亡时的话语总是带着黯然色彩的,时至今日?,她依旧觉得这个话题晦暗。

老者?却?有?些惊讶:“您过了这么多?年,还没有?参透这世间生死之道吗?”

郑文说:“度不过情罢了。”她去参透生死之道干嘛,难不成这世间真有?仙人不成,而且她这样子跟神仙也没啥样的,说不定神仙还没她活的久呢。

老者?看见郑文面上的漫不经心,突然有?些黯然,他想?了想?,但觉得是自己误道了,于是说,“老身在此静等您到来?,只不过是为?了一句话,清陵山丘百年行事为?人,历代先辈均不违背本心,不违背最初的道义,这数百年来?,清陵山丘大多?弟子都死在藉藉无名中,我想?要带历代先辈求您一言。”

郑文沉默了许久,却?是站起来?对着老者?行了一礼,轻声说道,“你们做的很好。”比她想?象的要好。

她在凡间史书上看见过那些为?了庶民死在历史河流中的郑家人,那些因为?留在史书而出名,可清陵山丘数百年,不可能只出那么一些人,大多?弟子都一生默默无闻,他们做出的事迹不为?人知,可是郑文毫不怀疑,那些弟子一直在为?了她最开始和郑山说过的那句“爱人”在努力。

老者?听闻此话,面上渐渐浮现起释然的笑容,他把手中的书简放在郑文的面前,没有?再说一句话,然后?就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整个人沉寂了下去。

他好像等候在此,只是为?了郑文的一句话。

[你们做的很好。]

这是第一代山君便传递下来?的执念,当?年的那个少年在晚年于清陵山丘病逝时,多?么想?听当?初的郑文说一句“你做的很好”,只不过那句话,他终究并未听到,于是留下了执念,一代又一代传递下来?,世世代代的山君仿佛都继承了这股执念,就如?同郑家村人世代继承的宿命一样。

一旁的青年面色悲戚下来?,跪在了地上,行了一个大礼。

这一任的山君去了。

郑文在一旁看着,渐渐心中竟然也多?了一丝悲怜。她不仅看向窗外,世间的人山不变,云不变,可是人总在变化着。

之后?她在山中住了下来?,这段时间也了解了山中的一些情况,等到山君入殓装入石棺后?,她跟着郑山和山中其他的人一起把石棺送入石室。

以往的每一任山君在死后?都是全身入殓,封存在山中石室中,石棺上会刻有?平生事迹,还有?这一任的山中弟子。除此之外,历代每任山君都会写有?郑书,记载了他所在的世间星辰变动和朝代更迭,不亚于另一种史书。

石室□□有?棺椁十?六具,但并不是所有?的山君都在此处,在清陵历史上,有?几任山君因为?一些缘故死在异地,无法运回。

郑文在石室中待了很久,她走过了每一具石棺,目光落在那些镌刻在石棺侧面的篆体上,好像看见了一位又一位少年变成老者?,义无反顾地坚守着最初的方向。

她也看见了石棺前方石台上挂着的那副巨大的绢画,上面颜料很鲜艳,画中每一位人物的神情服饰都刻画地很仔细,特?别是站在院中身穿曲裙的女人,面上似乎带着浅笑,走近了,还能看见面上鼻梁一侧的一颗小痣。

郑山一直跟在郑文的身旁,他不可能毫无顾忌地把一位不太熟悉的人独自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而且,他很好奇,这个女人当?真是画中的这人吗。

郑文目光落在另一侧的两位女子身上,阿苓依旧沉默地站在曲裙女人身后?,似乎也在笑,脸颊两侧有?窝进?去的小梨涡,小七面上则是不耐烦的神情,眉头轻蹙,似乎在对着前方的女人抱怨着什么,画中的那些少年都散落在院中各处,有?的手持毛笔,有?的在观天?,有?的撸起袖子坐在一起似乎在争论着什么。

过去的岁月好像因为?这幅画在她眼前慢慢铺展开来?。

郑山也看着那副早已经看了上千遍的画卷说:“这幅画虽一直流传了下来?,可我们都不知道画中的哪一位少年是第一代山君。”时间太久了,有?些事就容易模糊起来?。

郑文说:“在树底下扫地的那位。”

郑山顺着郑文的目光看过去,视线落在树底下那个平凡而又不起眼的少年是还有?些不太相信,感觉自己的信念受到了崩塌,第一代山君怎么可能长这副模样。

那位少年长得跟个猴子一样,瘦高的模样而且太过平凡了,哪里有?山君的风范,他可是听闻了不少关于第一任山君的故事,当?时诸国不少名士都经过他的教诲,想?来?也是谦谦君子,名扬诸国,气质定然非同一般才对。

郑文笑,面上柔和:“他母亲当?时在院中做活,他怜惜他母亲身体不好体弱多?病,总是会多?做一些粗使活计减轻他母亲的负担。”

青年沉默了好久,他听过关于那些先辈的故事,似乎是那些先代们出生低微,并非贵族,一生都不可能有?识字的机会,后?来?是遇到了一位贵人,他们的人生境遇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些都是只有?山中弟子才能知道的密事,也许到现在那些外人还猜测当?初的第一任山君恐怕身份不凡,因为?那时候的庶民根本不可能突破阶级。

他最终说:“先生都不知道此事。”第一代山君的母亲竟然是一位粗使妇人。

郑书上只记载了当?年第一代山君带领三十?三位少年进?入清陵山丘,布下阵法,围困自己数十?年,等学艺精通后?才让山中的那些少年出山,其他的旁支末梢并未多?说,偶有?多?提及地也不过是几位女子,还有?数位不晓名氏的方士,当?初的一切,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层迷雾。

郑文却?笑了。也许正因为?如?此,当?初的小山才能坚守清陵山丘十?几年,出世之后?才能恪守本心,一生清正。

接下来?,郑文彻底在山中住了下来?,郑山也未提及让她离开,自从那日?石室相谈后?就对她在山中的进?出未下任何限制,让她自由进?出。

比起在南郑看见的那些史书,山中的书简更为?全面,他们之前在山下看见的那一排排木楼中放着地全是书简,那是清陵山丘六百多?年的积累,一些在战乱中遗失烧毁的书简在这里都可以找到。

郑文在山中的生活主要是三点一线,观星楼、石室、书阁游荡,阿榛可能因为?屈奭的吩咐一直跟在她的身侧,而郑林却?在跟了几日?后?就感觉到无聊了,现在整天?跟着阿弥在山林中窜来?窜去,帮着小姑娘打下手,不过几日?,就黑了一大圈,犬良都没有?他忙碌。

这日?,郑文心情却?不太平静,她在这里更为?清楚的了解了那段逝去的历史。

小七虽成为?了晋国夫人,可是后?来?成为?晋公的公子晞又纳了几位小国的宗室女为?姬妾,并十?分?宠爱一位妾室所生子,随着容颜离去,小七逐渐被冷淡厌弃,后?来?晋公身体变差,小七让郑氏族人笼络晋国朝廷,开始手握政权,史书上记载,郑女生性?浪漫放荡,与?仆从勾结与?宫闱之中,且多?疑好权,手段狠厉,晋国宗室公子尽丧与?此女之手。

而齐鲁两国也在过去数次联姻,第一次联姻就是鲁公登位元年,那卷已经有?些残破地书简记载春王正月,公子奭如?齐逆女,二月时,公子以夫人妇郑至鲁故城。

当?时了这段记载的郑文愣了很久,终于明白?了屈奭身旁那位少年第一次见她为?何为?称她为?夫人。她在过去的岁月里,早已经被安排好了命运,齐国是她母亲的出生之地,公子宜究是她的嫡亲表兄,她如?果要出嫁从齐国是很好的选择。

直到这时,郑文也不由感叹一下,那人真是个疯子,她沉睡百年,那场婚礼恐怕就像一场冥婚,迎娶之人恐怕永远也不可能醒来?,进?入鲁国宗庙的新娘不会睁开眼,她可以想?象到恐怕这种行为?得让鲁国的那些先人们气的从地底中爬出来?,怒骂屈奭胡作非为?。

她坐在观星楼的最高处的窗棂上,看着远处翻滚的云浪,这里的风大的几乎可以把人吹走。

“你在这里。”

郑文转过头,是郑山。

青年笑着向这边走过来?说:“我在书楼没找到你,就猜到你在这里。”

他坐到了郑文的旁边,也看着远处的云浪,过了很久,才出了声,“我前几日?观星,发现帝星有?变,人间新的帝王要出现了。”他看见一颗新星从丰沛路经南郑最后?会于关中,看来?不过数年,天?下又要统一了。

这也意味着他们到了该出世的时候了。

“你要出山?”

郑山说:“这也许就是清陵弟子的命运。”除了出山的郑仪,其实已经有?数年郑家人没有?选择过一位君主了,昨夜星象图变化,象征着清陵的星星突然亮了起来?,恐怕是真到了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