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天晨时,郑文穿着一身轻便的衣裳出了院子,直奔书楼而来?,这几日气温升高,燥热的厉害,府中较高的书楼也成?了一处纳凉的好去处,她最喜欢拿着一卷书坐在最高层的窗户边慢慢阅览,高处的风吹进来?似乎真带了来?自汉水河畔的水汽。
一楼门口有?专门的守门人?,看见郑文,还客气得唤了声郑先生。
郑文点了点头,才走?了进去。
却没看见身后的守门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正准备提醒她一句,却发现郑文脚步很快,已经进了书阁。
守门人?摸了摸脑袋,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话,“郑先生虽为女子,可被?夫人?尊为先生,应该没事吧。”
于是他也就没放在心上,继续窝在一侧。
郑文进了书阁,在二层拿了一本?书简后,一边翻阅一边走?路,直奔最高层而去。
不过,到了楼上,她却觉得有?点不太对劲,脚步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然后便听?见了书阁里?压抑的咳嗽声。
有?些奇异的熟悉。
她踟蹰了一下,又向前走?了一步,就看见书架后慢慢地走?出了一位青年?,肤色白皙,一双眼眸深邃,身着白衣,看着很是单薄,手轻轻捂在唇上,皱着眉头不停地在咳嗽。
第104章 阿文她心善
公?子奭的一双狭长而显得有些疏冷的丹凤眼看向了郑文,看见站在一个?书架旁的郑文后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惊讶她会出现在这里。
郑文还未来得及多想,就看见经常跟随在公?子奭身旁的那位少年?拿着一卷书简从另一个?书架后走了出来,叫了公?子奭一声先生,不过?等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郑文后那道声音瞬间就弱了下来,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才移动了一下脚尖,上?前小声地唤了郑文一声夫人。
郑文的面上?神色在一瞬间变得奇怪起来,她下意识地看向公?子奭。
青年?却在这时候捂着唇小声地咳嗽起来。
那个?少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看了公?子奭一眼,拿着书简慢慢向后退去,消失在了书架后面。
郑文握着书简的手也动了动,被白纱遮挡的目光毫无阻碍地落在公?子奭有些泛白的唇上?,最终什么也没说,她想她可能知道刘夫人所说的那位出身鲁侯左氏一族的史学先生是谁了。
过?了片刻后,郑文思?忖了一会儿?,还是抬起了脚步,准备转身离开。
她觉得上?次话?已?说清,实在不必纠缠。
人的关?系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纠缠中越陷越深。 不过?,郑文刚一动身,那边的公?子奭就开了口,叫了一声,“阿文。”
郑文脚步不停。
公?子奭忍住喉咙间的痒意,上?前几?步,“阿文,你果真不记得我了吗?”
郑文依旧脚步不停,已?经快要下了楼。
这时她听到身后的声音:“六百年?前,鲁国与宋地并?未真正的联姻。”
郑文脚步停顿了一下,最终她还是没有忍住,转过?了身,她看着公?子奭,笑了一下,“可是,屈奭,你那时候并?未拒绝宋地的联姻,你是有能力拒绝的,只不过?,你在一番权衡利弊之后,选择了你认为最为捷径的一条道路,或者你认为你留在虢城的那些人可以看护好我,以为我不会脱离你的控制,你想两?全其美,可屈奭,这世上?的事能两?全其美的太少了,你得到一件总会失去一件。”
公?子奭听到这话?便知道郑文是想起了他,恢复了一部分记忆,可他也不确定郑文恢复了多少,于是沉默了一会儿?,他过?去百年?都在遗憾和后悔中度过?,人的情绪经过?时间终究变得比酿造许久的陈酒还来的浓烈,他看着郑文的眼:“阿文,可我并?未与宋地王姬结亲,她在当年?冬天……便死了。”死在了他的手上?,也是那年?鲁国内乱,他第二年?便成为了新一任的鲁侯,不过?那时候郑文却一直在沉睡中。
郑文听见这话?,倒却是真情实意地笑了一下,“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如果她当年?没有“死”在曹国,如果那位宋地王姬并?未死在那个?冬天,郑文是怎么也会给田几?他们报仇的,要不会活下去心?中总会留下了一个?坎,她不是喜欢膈应自?己的人。
她活的比谁都通透,如果有条件不会亏待自?己。
公?子奭因为郑文的这番话?感觉自?己的心?口又隐隐作疼起来,现在,似乎他不管做什么处处是错,好像百年?前的一个?错误,他要付出无限的代价。
郑文说完准备离开,却是被公?子奭叫住了,对方垂下眼帘,叫了一声齐溪,她看见那个?少年?很快地就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几?卷书简,也不敢抬头看郑文,只快步走到公?子奭旁边。
公?子奭对着郑文说了一声:“你留在这里吧,本来就是我们主仆打扰了你。”
然后就带着那位少年?人下去了,走的时候还轻轻咳嗽了几?声,郑文的目光落在对方单薄的后背上?,好像自?从第一次见面,对方的身体就很差,比百年?前看见的更差了,看着像琉璃,好像轻轻一个?触碰,就能让其破碎。
她正要转身向里面走去时,就看见了跟在公?子奭身旁的那位少年?突然回过?了头,目光有好奇还有其他的一些情绪,不过?刚一转头刚好对就上?郑文的视线,少年?只能看见覆在白纱后眼睛的一个?大致轮廓,却好像突然被吓着了一样,赶紧回过?头去,下了楼梯不再回首跟着公?子奭离开了。
等下了楼,少年?看着前方的公?子奭才出了声:“公?子……”
不过?,刚一开口,公?子奭就说道:“这里是汉台。”
齐奚改了口:“先生,我们明日还来书楼吗?”
公?子奭咳嗽了一下后,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了一笑,看向身后的少年?:“齐奚,其实阿文的心?很柔软的。”
时隔多年?,他脑海中有些关?于郑文的记忆反而越来越清晰,清晰地他甚至能记得当年?在镐京和虢城中发生的点点滴滴,也许他当时不懂,可过?了这么多年?,见过?许多人,看见郑山带着那三十位少年?在世间的作为,他真的明白了郑文的一点点心?,可是有时候的明白并?不代表认同。
阿文的心?有时候很柔软,但有时候却很硬,硬如石头。可这世间的人、事来来去去如流水,他有很多的时间去捂那块石头。
活了这么多年?,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时间。
齐奚听闻这句话?心?中却是不太相信。那日公?子在府外因为气血一时上?涌,吐血不止,直接倒在了地上?,夫人也没有回过?头来,在那时,齐奚便觉得公?子夫人可能也是一位心?硬之辈,当时他安慰夫人会想起来公?子也不过?是安慰之语,如今看来,夫人就算恢复了记忆,也非同一般人,这世间大多女?子困于情,困于宅院,可是对上?郑文的目光时,让他忍不住地一惊,觉得在一瞬间自?己心?底的一切想法都无所遁形。
不过?,郑文眼上?覆着一层白纱不知是何缘故,齐奚也不敢多问,生怕触了忌讳。
公?子奭让齐奚把手中的那些早已?经准备好的书简留在了书楼的守门人那里,叮嘱对方交给郑文,然后就离开了。
郑文在书楼上?待了大半天等到隅中才出了书楼,然后就被守门人叫住了,从一处拿来了几?卷书简,看样子有些年?代,书简上?似乎都染上?了一层历史的包浆。
“郑先生,这是刚才那位关?先生留下的,吩咐奴交到您的手上?。”
郑文目光落在那几?卷书简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了过?来,然后就回到了院子,结果却发现郑林并?不在,问过?院中的仆人才知道,对方是去找阿惠了,于是郑文直接回到了内室,解决了午食后,就斜靠在床榻上?趁着午睡前翻阅一些公?子奭交给她的那几?本竹简。
却发现这几?本书简皆是有关?清陵山丘的一些消息,其中三卷是史书,郑文之前在书楼中并?未找到,应该是在战火中被烧毁了并?没有流传下来,或者这几?卷史书乃是残卷家?史,郑文想起公?子奭的身份,觉得以对方的能力想要弄到这些书简并?非难事,尽管这些书简在此时价值千金,可对方恐怕也不会看在心?上?,随意地就扔给了她。
接下来的几?天,郑文依旧每日去了书楼,不过?却带着郑林,却一次都未再遇见对方,那日在书楼中的相见仿佛就是郑文某日晨时陷入的一场幻境。
惠小郎君在三天后照样每日来到她的院落接受授课,对待郑林和惠小郎君的教?导郑文是完全不一样的做法,郑文希望惠小郎君善于识人,心?怀大义和慈心?,而希望郑林活的自?在,所以郑林的要求她基本未拒绝过?,这种下意思?得弥补仿佛是因为当年?太早死去的阿苓,她心?中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