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婉有种罪恶感，很想去把玉靥身边那几片没吃完的鱼肉拿过来。

“那些哺乳期的冰魅，一般都是轮番出去寻找食物。一个留下来照顾孩子，一个潜入冰层去觅食，一去便是数十天。幸运的，带了食物回来，喂给孩子和配偶。不幸的，空手而归，甚至……永远都没有回来。”

少年的声音低了下去，带了无尽的伤感：“我就见过许多在家中苦苦等待丈夫回来的女子，她们母袋中的小冰魅饿得哭泣，她们却没有东西给他们吃。两个月后如果丈夫仍旧没有回来，他们只能活生生饿死。”

“所以那些女子为了一碗肉粥而出卖身体，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嫦婉道，握住少年微微颤抖的手。

“不，”灵修摇头，“那些女子是堕落的灵魂，苟延残喘在世间，与令人作呕的冰魈无异！她们怎么能与那些为了孩子牺牲自己的父母相比，她们不配。”

他言语激烈，嫦婉心中疑惑，隐约感到与那日巷子里遇到的妇人有关。

过了许久，灵修的气息平稳下来，他望向嫦婉，道：“相处了这些日子，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碧城。”嫦婉道，“你呢？”

“碧城十二曲阑干，犀辟尘埃玉辟寒。那是仙人居住之所。”灵修喃喃。

嫦婉笑了笑，道：“紫云之胭，碧霞为城。我却不是犀辟尘埃的仙子。”

“你比仙子要好。”灵修道，抬手抚摸上嫦婉面颊，“我叫灵修，请你记住这个名字。”

“阿修。”嫦婉唤他。

灵修对她微笑，眉目如同上好的水墨丹青，在夜色中看来令人心房柔软。

灵修躺了下来，看着漆黑如墨的天空，心情少有的平静。

“阿城，”他道，“我跟你讲一个故事吧。”

嫦婉挨着他躺下，点头道：“我喜欢听故事。”

灵修弯起唇角，眼睛仍旧看着天空：“在许久之前，位于这片土地北方的冰魅遭遇了风暴，举族朝南部迁徙。就如同你今日看到的那支队伍一样，数千名冰族的子民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朝未知之地走去。那是怎样壮观的景象啊，苍莽的纯白原野，白衣黑发的冰族人如同深色的河水，带着哀怨离开自己的家乡，沿途倒下无数冻死的冰魅，他们仍旧一往无前，不曾因为同伴的减少而停下脚步。

风暴并未因为他们的离去而放过他们，在迁徙的途中不断地追上来，夺去更多人的生命。终于，在一次暴雪造成的冰裂中，数十名冰魅掉入峡谷，沿着陡峭的崖壁跌落到谷底。他们的族人站在断崖旁边，无望地等待着他们，希望他们可以爬出来。”

“那他们爬出来了吗？”嫦婉问。

灵修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弯唇道：“哪里有那么容易。他们中多数是处于哺乳期的冰魅，手掌化蹼，母袋内还有孩子，拖着长长的鱼尾，根本无法爬上冰崖。”

“那怎么办？”嫦婉想起自己与灵修跌落冰崖的情景，那时自己都曾有过片刻的绝望，更不论那些柔弱的冰族女子。

灵修摇头：“没有办法，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但是不甘心啊……即便是低贱的生命也有想要生存的权利。那些崖底的冰魅试图往上爬，母袋内的孩子阻碍了他们的脚步，冰面湿滑，即便蹼上有利爪也支撑不了自己的身体加上孩子的重量。有些母亲便开始抉择。”

0196 第一百九十六章 如芥子

“阿修。”嫦婉唤了一声，心头发紧。

灵修似乎没有听到，他继续道：“她们之中有人不再抱有希望，与孩子一起蜷缩在崖底，等待着死亡将母子一起吞噬。有人选择继续攀爬，直到最后一次跌落，与孩子一起被冻死。而有的人选择了舍弃，将幼小的冰魅从母袋中取出，自己努力爬上了冰崖，获得了活下去的机会。”

嫦婉眼角湿润起来。耳边灵修的声音仍旧平静，淡淡的没有一丝感情。

“其中一个被从母袋中拿出来的小冰魅，突然被周围的寒冷包裹，心中十分害怕，尖叫着想要跟上母亲的脚步，但他没有手，蹼上的爪子也不够锋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越走越远，直到再也追不上。他跌落下来，落到冰缝之中，卡在那里，眼睛里的泪水被冻成寒冰，霜雪渗入他稚嫩的鳞片，他就要死了。”

死亡到来之前，那只小冰魅在想，为什么她的母亲不能与其他的母亲一样，选择与自己一起面对死亡呢？他看到崖下那些睫毛上结满冰雪的尸体，他们脸上的神情是安详的，是种虽然畏惧但是一往无前的伟大。只有他是被放弃的那一个。他的母亲选择了自己的生命，抛弃了他。”

灵修笑了笑，唇角的弧度却很悲凉：“其实那个冰崖并不深，甚至只要努力，她可以带着自己的孩子一起离开。但她没有，两次尝试失败后，她便义无反顾地放弃了他。”

“后来呢，后来那个小冰魅是怎么活下来的？”嫦婉问。

“后来……”灵修似是回想了一下，缓缓道，“后来小冰魅不幸地遇到了罕见的冰下暗河逆流，在他咽气前被汹涌的河水从冰缝中冲走，随着冰冷的水流飘荡，直到被一双温暖手救起。救他的是个界外术士，不知道什么原因流落到这里。那个术士人很好，教会了小冰魅一些适合冰族人的法术。小冰魅很敬佩他，但他也在小冰魅成年后突然消失不见了，甚至都没有道一声别离。”

嫦婉终于明白了那日少年在冰崖下的种种反常举动，他说不幸遇到了暗河逆流而被救起，显然也是因为心中对这个世界充满怨念的缘故。或许他内心深处是希望自己当时就死掉的吧……

嫦婉叹了口气，环臂抱住少年的身体，道：“那个巷子里的女人，是你的母亲吧？”

灵修摇头：“她不配成为一个母亲，那样的结局是上天对她的惩罚。”

嫦婉想了想，对他浅浅一笑：“那个界外术士教会你法术，不知道有没有跟你讲过佛祖须弥芥子的故事？”

“不曾。”灵修道，眸中现出落寞，“我与他不过相处了两年，许多事情都不太记得了。”

嫦婉道：“相传智常禅师精研佛法，于晚年得窥天机。在修成正果前，佛祖与其梦中论道，问他：‘须弥纳芥子，芥子纳须弥。须弥纳芥子时人不疑，芥子纳须弥莫成妄语不？’智常禅师答道：‘生如芥子有须弥，心似微尘藏大千。在三千世界之中，人虽是世间微小的存在，但却可以容纳世间行过之路，看过之景，心藏万卷之书，心感世间之情，何以不是芥子人生，藏纳须弥？’佛祖笑而不答，金身缓缓隐去。第二日，智常禅师便于佛寺内坐化，金身不坏，有大佛之态，已是参悟了。”

嫦婉娓娓道来，感觉到身边人呼吸平稳，显然正凝神倾听，便继续道：“芥子纳须弥，小小的芥子之中不但可以藏纳须弥山，还可以容纳下世间万物。人心亦是如此，我们虽拥有芥子之命，但来世一遭，不能将原本属于别人的罪过加附自己身上。人的心很小，又有无限大，不仅可以容下欢乐幸福，还可以容下苦难荣辱。”

灵修望向她，苍白的唇抿了抿，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虽然生活在这样一片土地，前一刻还鲜活的生命，后一刻便有可能消亡，但是冰族的每个人在没有雪暴天空晴朗的时候仍旧活得很开心，从没有想过要放弃生命，即便生命有时候是难以负担的沉重。只是……我总是会想，如果有那么一天……有那么一天冰雪可以消融，风暴可以停息，严酷的寒冬终于过去，会是怎样的情景？或许心里就不会有这样深的仇恨了吧。”

过去的事情无法更改，但未来却是永远充满希望的。

0197 第一百九十七章 没被肏够h

我不想看到你清澈的眼眸被仇恨的毒汁玷污，所以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实现你的愿望。

嫦婉弯了弯唇：“冰雪终究会消融。爱会化解仇恨，等到你爱上一个人，就会忘掉往日的不愉快。那些难以宽恕的，令人厌恶的和想要逃离的都将不再重要。因为你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爱你护你敬你，永远都不会抛弃你，那便是生的意义。”

“永远都不会抛弃……”灵修垂下眼睫。

嫦婉对他眨了眨眼睛。灵修情不自禁地低头，将唇印到她双唇上，碾磨辗转。

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少年心底喟叹，不自觉加深了这个吻。旁边有细微的动静。嫦婉回过神，脸上微微泛红。

玉靥已经起身，一脸不善地看着他们。黑夜散去，冰原又恢复了平日的空茫阴郁。

玉靥没有说话，右手挥出一掌。嫦婉忙用手去接，灵力顺着掌心钻入体内，心脉震荡，身体也飞了出去。

玉靥更是愤怒，道：“你还敢护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