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谦的哭不像楚归栖的哭,那人的哭是真哭,伤心到抽搐、哽咽、撕心裂肺,好像被全世界抛弃的哭。

楚归栖的共情能力近乎为零,他面色无波无澜地听着对面的哭声,却没有挂断电话。

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情感,竟然是从祝谦身上,竟然第一反应不是厌烦。

那是他从来没体会过的东西。

他不知道是什么,或许是爱情,或许是心伤,或许是别的什么东西。

能给人带来痛苦,像是身上永不褪落的痂,丑陋狰狞,印上的时候很痛,余韵是每个湿雨天里令人生不如死的酸胀痒麻。

人落泪的时候是在下雨,思念的时候也在下雨,楚归栖觉得人的大半生都像是在水里渡过的,每个有情绪的人都是被泡得发霉的烂苹果。

祝谦那颗烂苹果一直在哭,楚归栖隔着手机闻到了他那边的湿霉味,任他颤颤巍巍地自皱巴巴的果皮里挤出沤烂发黄的汁水。

“栖栖,我错了,我之前不该凶你,我真的没有不喜欢你,你能不能劝劝你小叔叔……”

“你最乖最听话了,时序他向来惯着你,你不要让陈柯留在那里好不好?我真的、我真的……”

祝谦再次哽住,无措又绝望地一下下抽噎着,情绪决堤泣不成声,“我那么喜欢他,没有他我怎么办啊,我怎么办……”

楚归栖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不理解,他无法发表什么观点,哪怕最最主观的看法他都难以生成。

真是魔怔了,人为什么非要执着于和另一个人在一起。

祝谦朝他哭诉了大约有那么二十分钟,胡言乱语不知所云,什么话都往外说,渐渐的楚归栖意识到那人不是有求于他,也不是异想天开地要去挽回什么,那人只是一朵积压太多水汽了的积雨云,他只是想下雨。

楚归栖好像明白了一点点。

以“爱”为制水的永动机,每个人都在淹没自己。

……

祝谦终于挂了电话,楚归栖也没心思继续睡觉了,困意全被那人哭没了。

真烦。

下午下楼的时候才知道陈柯在他睡觉时自己出去找地方逛商场了,呵呵,一个大男人自己还挺会溜的,刚来就瞎跑也不怕迷路。

不过看在他给自己买了很多零食的份上楚归栖就没再挑他的刺,晚上殷时序在公司不回家,陈柯还给他煲了汤喝。

挺好喝的。

吃完饭洗漱完,楚归栖窝在沙发里抱着抱枕看电视,心血来潮找了个之前在福利院破旧老电视上看过的一个动画片,看着看着眼皮发沉,不知不觉又闭上眼睛睡着了。

刚洗完澡出来的陈柯看到那人小小一只蜷坐在沙发上睡得正香,电视上还正放着狐狸精老太太要计划如何夺葵花宝典,他拿起遥控器将动画片的音量调小,走过去将人从蓬软的沙发中轻轻捞起。

怀中人搂住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闷闷地叫他“小叔叔”。

他微微一顿,又像没听见一般抱着楚归栖上楼,推开门、把人放在床上、盖上被子,一套下来行如流水,熟稔得很。

他没关门也没关灯,出去后不到两分钟就折返回来,手中拿着一杯温水和一粒白色小药片。

然后再将人抱到怀里,一言不发地用食指挤进那人的口腔。

怀中人下意识挣动起来,发出含糊不清的哼呜声,他的眸光却沉得发暗,指腹贴着那人湿红的舌尖摩挲、绕搅。

待楚归栖睡意醒了大半,他才将手指拿出,眸色温柔如水,“栖栖,我今天给你买了钙片,睡前不能忘吃。”

楚归栖一天三次睡不好觉被弄得头疼,正要发作,突然觉到自己口中确实有一个硬硬的小药片,整个人又滞顿住。

陈柯怜惜地摸摸怀中人的脸颊,一手圈在他腰处,另一只手将水杯递到那人的唇边,在他耳边轻声哄道,“喝点水咽下去吧,它是苦的。”

他头脑不是很清明,也没有反抗,下意识张开嘴由对方喂水。

他的嘴巴太小了,小舌头也接不住那么多的水,凡事都细心的陈柯好像对此特别没数,小巧的喉结艰难地滚动,有些吞咽不及从嘴角溢出,顺着下颔流到半仰的脖颈,又渗入到黑色颈环里,楚归栖呛了一下,趴在他胸前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几声咳震得他胸腔泛疼,那刺痛又很快延至脑中,像是被什么硬物锤钉了一下,令他不由得往那人的怀中缩了缩。

他微微睁大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总感觉自己在很久以前也这样被谁抱着吃过什么药。

陈柯就不慌不忙地顺拍着他的脊背,将脸颊贴在他的头顶,唇角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然后动作轻柔地用指腹将其下颔和脖颈的水渍抹去,低头吻了吻他湿润的唇边

“宝宝,抱歉。”

楚归栖蹙眉推开他一点。

难不成还真想当我妈么,干嘛这样亲我。

陈柯揉摸他的头发,将其上半身洇湿的衣服脱下来,到衣柜给他拿了件新的睡衣,看着那小孩穿上后钻进被子里。

“晚安栖栖。”

自然是没有回应,陈柯关上灯,拿着他换下来的那件上衣出去了。

进了三楼卧室,他关上门坐在床边,看着手中那带着水渍的白色衣料,把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摘下放到一边,低下头将脸埋在里面轻嗅。

第5章 是一个家 爸爸

第二天早上,楚归栖吃完饭继续去客厅电视找到那部没看完的动画片,循着记忆调到了昨晚没看过的地方。

记忆中的福利院有一个非常破旧的老电视,在几十人睡觉的那间屋子里,中午的时候会放一段时间的动画片,小孩们总是会挤到前面去看。

楚归栖个子又小又矮,根本挤不过去,在后面踮起脚尖也看不到,只能勉强拉个小椅子站在上面,偶尔透过人群中的缝隙看到一点。

但是总有贱小孩趁他不备把他从椅子上推下去,楚归栖摔疼了就流眼泪,那些小孩就故意欺负他看他流眼泪,作为无趣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一点快乐。

那时候的场景好像都跟港风片似的渡上了一层模糊又虚幻的画质,如同有些年代的彩色胶卷,让他现在回忆起来都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反正只记得坐在桌前看着一个个小朋友被陆陆续续地接走,他当时以为是那些小孩的爸爸妈妈来接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