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忽然降临了。
许熙别开头,试图躲避开他的视线,挣了下手腕,没挣开,声音尽量保持平静:“能不?能别看我。”
拜托了,给她留点自尊吧。
周允竞没松开,另一只手单手把玄关处的灯关了,“啪”的一声,只剩下远处客厅光源,形成明暗的两个世界。
他的体温,她的眼泪,昏暗的玄关,窗外淅沥的雨声,以及彻底上脑的酒精,都汇聚在这方寸之间。
在蒙蒙的雨声中,握着她的那只手出了潮湿的汗,周允竞低声道:“第一次见你这样。”
替他挡伤的时?候没哭,被污蔑的时?候没哭,被别人欺负的时?候也没哭,常常咬牙,常常隐忍。
而现在,她哭了。
许熙本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却终于?抑制不?住,一听见他的声音,又不?行了:“不?是?第一次。”
这句话?音落,周身陷入一片寂静,许熙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皓月当?空的秋夜,回到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心?绪一层一层地压上来,良久,久到像是?过了千万个光阴,把喜欢他的、不?能靠近他的那些日子又重回了一遍,才说:“第三次。”
在他莫名的神色中,她哑着声音说:“见到你的每一次,我都在哭,这是?第三次。”
那时?候许熙还很稚嫩,面容和身材都与如今相?去?甚远,作为四年?前偶然遇到的路人,周允竞不?放在心?上,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合情合理。
“我知道你不?记得了,但我一直都没忘记。”
像是?带着一种崩溃到随便吧的心?情,情感战胜理智,她抑制住颤抖的指尖,继续说了下去?:“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附中的天台,不?怕你笑话?,那天我本来想……死掉来着,但你去?拍照,还让我从?高?处下来,我就想我怎么能煞风景,于?是?真的下来了。只有我们两个人在那里,没说上几句话?,因为你,我才知道那天是?中秋。”
团圆的日子。
像是?害怕一旦停下,就再也没有勇气重新?开口般,她接着道:
“第二次,那一天下了特别大的雪,特别冷,我被欺负的快要死掉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最后一个人居然是?你,”她实在没有多少幸福的、值得的时?刻,在真切感受到生命的流逝时?,那个中秋夜,与他站在一起?,竟然是?回忆中难得平静的一幕,“那个时?候我才久违地,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遗憾,还
弋?
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就这样萍水相?逢,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时?候了。”
故事还未开始,便到此为止了。
些许遗憾,些许惆怅。
“然后你就真的出现了,那么巧,”巧到许熙以为上天显灵,周围事物?全部模糊,只有周允竞再次出现在她身边,“你又救了我一次,但我察觉到自己在哭,灰头土脸,太狼狈。想和你再见面,又不?想在那种情形下见面,于?是?我不?敢让你看清,就低着头逃跑了。”
所以,许熙从?来不?觉得她对周允竞的感情来的随随便便。
要是?随便就好了,她就可以在痛苦的时?候,在每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把他忘记。但忘不?掉。
“再后来,总是?会?时?不?时?地想起?你,后来过了很久,才明白过来,”她顿一下,偏开头,仍旧不?看他,最终艰涩出声,眼泪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地往下掉,“原来是?真的,喜欢你。”
许熙已经彻底陷入了醉酒状态,有生以来从?没连续说过这么多的话?,却说的字字真心?。
一场艰难的情话?表白。
原来从?还不?懂爱的含义的时?候,就爱上了一个人。
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因触犯神明,被诸神惩罚,要求他把一块巨大的石头推上山顶,而由?于?那块石头太重,总是?在半途中又绝望地滚下去?,前功尽弃,西西弗斯只好日复一日地重复。
许熙觉得自己成为了西西弗斯,此去?经年?,终于?把这块巨石推上了山顶,却不?知道还会?等来怎样的审判。
她把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倒豆子似的,完全扒开给他看了。
许熙视线看着壁纸上细细的花纹,等待着未知的审判,在刚才坦白的过程中,周允竞始终不?发一言。
她想,他们要结束了,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一秒,两秒,都没有人说话?,然后,在淅沥的秋雨中,她听见周允竞的声音:“这些话?,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四年?前的事,太远了,周允竞的确不?记得了,听到许熙提起?,才打捞出一些印象。
那时?周允竞的母亲刚去?世不?久,连一个简单的葬礼都无法?拥有,他没能见母亲的最后一面,甚至连她真实的死因都不?知道。
不?是?什么好的时?光,也无暇去?留意旁人。
“我不?敢,”听到周允竞的话?,许熙分辨不?出他的态度,眼睛在昏暗的空中眨了一下,才轻声说,“我太差劲了。”
后来她得知周允竞的真实身份,她甚至想,要是?周允竞只是?一个平凡的男生就好了。没有那么多光环和头衔,不?是?谁的儿子,不?是?他们嘴里说的“哪哪家的少爷”,她就更能有底气一点了。
但周允竞就是?周允竞,单名字在那里,就是?一座优秀的丰碑,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勇敢者才能获得爱,而许熙只是?一个胆小鬼。
在一片寂静中,许熙只察觉到握着她的那只手腕紧了紧,一股力?道将她拉了过来,向他身边靠,“许熙,看着我。”
许熙不?知道周允竞要她看他做什么。
许熙以为,周允竞会?抵触她的告白;又或者,以一贯游刃有余的姿态,调侃两句她真是?爱哭。
而周允竞给了她前所未有的答案。
视野一晃,终于?看过去?的瞬间,没有游刃有余,没有漫不?经心?,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漆黑的眼睛与她对视。
在许熙惴惴的心?跳中,他一字一句道:“你很好,一点也不?差劲。”
许熙觉得自己又要哭了。
眼前这个勇敢的、怯懦的,会?说情话?的、言语笨拙的,坚韧的、脆弱的,偷偷在台下为他挥舞旗子的,会?为他买花到忘记时?间的,因为他流过很多次泪的女孩儿。
连喝醉的时?候都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