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琴在空中划出一道黑色的弧线,落地的瞬间,仿佛触发了眸中机关,轰然炸开。与此同时,数道类似的巨响自宫外传来,震耳欲聋。
巨大的火光冲天而起,将四周照亮,琴身碎片横飞间,千提惊愕回眸,只看见满地血肉模糊的肢体。
响声在此刻停歇,周围空气彻底安静下来,连方才宫外隐隐传来的打斗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和焦糊味,让千提几欲作呕。
画扇带着她在封易初身旁站定,千提双腿微微颤抖,抬眸看他。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干涩得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原来……这就是……国师吗……
硝烟还未散尽,叛贼之中尚有一两个站的远的,方才躲避及时,侥幸未被重创。他们呆立两旁,看见同伴落落满地的断肢,绝望与恐惧交织,化作困兽犹斗斗疯狂。
其中一人牙关紧咬,额头上青筋暴起,强忍着剧痛,举着手中的刀,跌跌撞撞地朝几人袭来,脚步踉跄,却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然。
恰在这时,一道凌厉的破风声陡然响起,一支羽箭自殿门口的方向射出,裹挟着劲风,直直穿透那叛贼的喉咙。
脚步戛然而止,那人喉咙里发出“咕噜”几声闷响,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千提循着箭的来路望去,只见顾衍之稳稳站在宫门口,一袭紫色官服在风中轻轻飘动,腰间香囊与手中长弓相得益彰,更衬出几分儒雅与英气。
一阵沉闷而悠长的钟声骤然响起,在空旷的皇宫中回荡。那是皇帝驾崩的丧钟。
在场人纷纷下跪,头颅低垂,表示默哀。
猎猎秋风中,顾衍之缓缓从怀中取出一道明皇的圣旨,展开。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朕承天命,君临天下,殚精竭虑,夙夜匪懈。然天命无常,大限将至。诸子之中,十一皇子天性纯良,聪慧过人,心怀仁爱,颇具帝王之资。朕观其言行,察其品性,深信其必能继承大统,庇佑我朝百姓,保江山之昌盛,护社稷之安宁。”
千提与众人一同跪在地上,尚未从方才血肉横飞的阴影中缓过神来,又听顾衍之 话锋一转,道:
“然,十一皇子年岁尚幼,难以独理朝政。国师封珩,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心怀天下,谋略过人。”
“朕素知其忠肝义胆,对我朝忠心耿耿,特命国师暂辅新帝,代行摄政之责。”
“望其摄政期间,广纳贤言,整饬朝纲,攘外安内。待新帝成年,当及时归政。钦此”
字字句句,在空气中回荡。
众人伏地叩首,唯独千提一人猛地抬眸,错愕地看向封易初。
天边霞光倾洒,为世间万物都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暖金,独独在他身上,这抹暖色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寒霜阻隔。
他缓缓起身,衣袍在风中轻轻飘动,古潭般深邃的眼眸中,一股淡淡的哀伤化作薄雾,悄然笼罩。
他就那般站着,周身散发着一股遗世独立的气质,清冷如谪仙临世,仿佛来自九重天宫,让人不敢碰触。
察觉到千提到视线,他微微回眸,额心一点嫣红在这柔和的霞光映照下,愈发夺目。红与金相互交织,本应是热烈而张扬的色彩碰撞,却在他不可方物的面庞上生出一种奇异的和谐感,为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气质添上了丝丝妖冶。
双眸,仿若寒潭,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幽深平静,如同死寂的湖面,不见丝毫波澜。
冷淡,仿若三年前初见那般,却与那时相比,更加疏离。
少顷,少年薄唇轻启,声音仿若裹挟着霜雪,清冷至极:
“带回府中,关起来。”
话音刚落,周围侍卫如训练有素的猎犬,迅速上前,左右将千提架住。千提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奈何侍卫的手如铁钳一般将她牢牢禁锢,根本动弹不得。
“不要让任何人见她。”
声音低沉而坚定,仿若在宣告一道不容违抗的神谕。
封易初转过身,背影修长而寂寥。似乎不大放心,他又强调了一遍:
“任何人。”
第36章“我乖,我不哭。”
千提又做了一场梦。
梦里, 姜国百姓安居乐业,一番太平盛景,她牵着乳娘的手出了皇宫, 目送着她离开。
自出生起,乳娘便入宫陪伴她左右, 十余年不曾归家。如今她长大, 乳娘也终于能够回家与家人相伴。
“乳娘,我舍不得你……”泪水自眼眶晕出,洇湿了手中丝帕,千提红着眼, 发出一阵轻微的抽噎声。
“小公主长大了, 乳娘的任务也完成了。往后的路,该有驸马陪您走下去了。”乳娘强忍着泪,努力挤出一抹笑容, 她双手颤抖地替千提整理好被风吹得凌乱的发髻, 声音同样带着些哽咽:
“就是不知这驸马是何许人也, 公主跟着他, 会不会受委屈……”
“他是个很好的人,对我也很好。”脑海中浮现出少年那张谪仙般的面庞,千提嘴角微微上扬, 浮现一抹幸福的笑意:“他若是敢欺负我, 我便……”
话未说完,忽然间,一声巨响传来, 城墙崩塌, 巨石飞溅。天崩地裂间,一道火光自远处汹涌袭来, 所过之处,万物灰飞烟灭。
天际被滚滚浓烟肆意涂抹,漆黑如墨;浓稠的乌云仿若狰狞居兽,翻涌咆哮。
太平之景在刹那间毁于一旦,百姓惊慌失措,四处奔逃,哭喊声、求救声、惨叫声交织在一处,声声泣血。然而他们还未跑远,又是一道惊雷炸响,方才还在拼命逃窜的百姓,已成了空中横飞的焦肉。
侵略者骑着高头大马袭来,手中长刀闪着森森寒光,铁骑无情将土地践踏,一时之间,鲜血汇聚成河。
断壁残垣在熊熊烈火中摇摇欲坠,一片死寂的废墟间,一名铁骑朝她疾驰而来,长刀扬起,即将落在她身上之时,乳娘一个转身,将她护在身后。
“乳娘!”
温热的血液溅在她脖子上,千提猛地睁开眼睛,入目便是一片惨白。
“做噩梦了?”
封易初静静坐在她床前,素衣白袍,纤尘不染。流畅的剪裁贴合着他清瘦的身形,领口与袖口处以银线绣制而成的繁复暗纹随着他的动作隐隐闪烁,宛如月光下流动的霜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