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欲言又止,抬眸看了封易初一眼,又害怕地低头。
千提朝封易初眨了眨眼睛。
就这前半句话,已能证明卷宗上的记录有假。
封易初却还想知道这后半句话是什么。他猜到高丸心中有什么顾虑,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上褶皱:“但说无妨,恕你无罪。”
听他这般说,高丸才放下心来,又看了他一眼,道:
“回国师大人,景极……是长公主安排入宫的。”
“……”封易初沉下脸,默不作声。
千提担心地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知他并不愿意将这两人一同提及,但事出有因,只能追问道:
“你可知长公主为何安排他入宫?”
“回夫人,长公主安排景极入宫后,草民也好奇过二人关系……一次醉酒,没忍住将事情问了出来。只听他说,当初,封丞相被贬至外地,长公主曾拖着有孕之躯去寻他,路上不行遭遇劫匪,险些保不住性命,是景极出手相助。”
他抬眸,仓皇瞥了千提一眼,猜到他们是想调查长公主一案,犹豫片刻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景极早年间学过些武艺,本是在镖局做事,后来夜盲之症越发严重,直至影响生活,有回送镖弄丢了一批重要货物,这才离开了镖局。据说那时他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一对年幼的儿女,生活最落魄时,遇上了长公主。长公主事后要以黄金百两相报,景极不曾接受,只称想要谋个可以养家糊口的差事,过些安分日子。长公主便将他安排在宫中当差,特意嘱咐我,给他将日常巡视的时间都安排在白日……”
他与景极接触不算深,但他看人很准,景极绝对不是个会抛弃家中发妻与旁人私奔的人,更不会为了一些钱财首饰,而对别人痛下杀手。
当年一事发生时,高丸心中也有疑虑,但案子处理得太快了,不出一日,景极便亲口供述了所有罪行。他人微言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暗中帮助景家那一对儿女逃离京都。
如今,国师和国师夫人重新询问与此案有关的事,定是对此事生疑。若是他说的这些,能有所帮助,自是最好。
“国师大人,草民已将知道的事情尽数说出,当年,草民当真不曾贪墨受贿,还望大人明察!”高丸朝地上重重一磕,肩膀微微颤抖。
良久,少年清冷的声音自前方传来:“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是,草民告退”高丸起身,银丝在空中轻轻飘动,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如此,你信了?”千提朝封易初看去,虽然证明了景极的清白,可她如今,却有些开心不起来。长公主一事一直是他的逆鳞,身边人一直对此事避而不谈,景秋才这么晚才知道二人这层关系。
可如今,本已结痂的伤口再度再度被人揭开,血淋淋地展示在她面前,她实在不愿看到他这般模样。
“这事……你当如何?”
封易初眼眸微动,视线下移至腰间,才恍然想起那枚陪了他十四年的玉佩已经碎了。
景极只是只替罪羊,长公主一案,事关皇室,真正的凶手却还在逍遥法外,这其中难免有蹊跷。
究竟是当年之事出了纰漏,还是有人刻意隐瞒事情真相?
长公主究竟为何而死,是谁杀了她?又为何,明明她都死了,却还要让她背负上一个“抛夫弃子”的罪名,被人污蔑整整十四年,连死后都不得安生。
喉结微微滚动,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查。”
一个查,说得倒是轻巧,只是事情已经过去整整十四年,如今连证据都找不到,又要从何查起?
“来人,”他吩咐下去:“将封庭渊‘请’过来”
他倒要看看,他那老父亲,对当年这些猫腻,究竟知不知情。
第69章“在这?不、不好吧……隔壁有人”
“阿初……”千提瞧见他攥得泛白如霜的骨节, 心中有些担忧:“你……还好吗?”
封易初周身寒意骤然凝滞,紧攥的手猛地松开。他微微侧目,眸光停在千提身上时, 眉峰间凝结的霜雪轰然融尽。
“我没事。”声音沙哑。
几夜未眠,他眼中带着几分红血丝, 眉眼却依旧温柔, 薄唇在看见她时无意识上扬几分,像是寒梅在初雪后绽开第一缕春意。
“你昨夜睡得晚,可需再休息片刻?”
“我精神好得很呢,倒是你”千提转了个圈, 脚步旋动几寸, 停下时,正好在他面前站定。
她抬起手,放肆地揉了揉他的脸:
“我希望, 你能开心些, 知道吗?”
“嗯。”封易初轻轻点头, 极力扯出一个笑, 配合道:“开心。”
“你这笑,比哭还难看。”千提略带嫌弃地将他放开,双手环上他的腰际, 耳朵枕着他心口, 道:
“我会陪着你的。”
封易初低低“嗯”了一声,广袖上抬,修长如玉的手将她的手拢进掌心, 指尖冰凉的温度惊得她睫毛轻颤。
“随我去给她上一柱香罢。上次在陵园, 还未向她好好介绍你。”声线清冽如寒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
千提任他拉着朝屋外走, 望着他墨发在风中轻动,恍惚觉得这人连背影都像被月光浸透的冰雕,唯有回眸看她时,眉眼间的温柔,提醒着她,他并非遥不可攀的画中仙。
马车在陵园外停下,墙角几支梅花肆意绽放,虬结的枝干蜿蜒伸展,暗香裹挟着微风往人衣领钻。
守陵人双手捧着铜盘,恭敬地送上香烛。
封易初先点了蜡烛,微风轻拂,烛火明明灭灭,跳跃的火光映在他墨色的瞳仁中。青烟袅袅升腾,他燃上几根香,给她递上几根。
千提与他并肩站着,学着他的模样,深深鞠上三躬,将香稳稳插进香炉。她先一步起身,侧眸时,他仍躬身立在墓前,墨发滑落肩头,刹那间竟像个寻常人家扫墓的少年郎,而非权倾朝野的国师大人。
是啊,就算在外人面前,他如何稳重,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他的肩膀,也不过凡人之躯塑就,怎能平白承担如此多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