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只剩下楼下一间屋子了。”
说来也不巧,食肆这段时日正是忙的时候,昨儿楼上楼下都住满了。今日下午才有客结账离开,楼下才空出一间屋子来。
孙茂见自己说这个东家和小哥都没反对,立即就请两个人去。
“两位随我这边走吧。”
安琳琅穿过前堂直接进了后院,到后院的时候孙师傅正好忙歇。此时正跟五徒弟孙阳两人端着个大海碗蹲在灶台旁边,就着锅里的那点剩菜大快朵颐。安琳琅进来刚好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食肆里是穷得揭不开锅还是怎么滴,你们俩都不搞点新鲜的吃食,在这吃剩菜?”
孙师傅刚好在啃一块猪蹄膀,听到声音吓一跳。霍一下站起身:“东家回来了。”
“嗯,”安琳琅看两人一身油腻的样子,心里有些感动。孙师傅师徒几个都是实诚人,一场赌约把师徒八个人抵给她以后给啥活儿干啥活儿,老实巴交的。安琳琅都不太好意思欺负人。孙阳是继孙成以后,第二个在厨艺上有点天赋的少年。虽然不如孙成天资高,教导的东西努力努力也能吃下去。如今暂时跟在孙师傅身边继续学,打打下手,给镇上食肆做个二厨:“晚上就吃这点东西?”
“有肉有蹄髈挺好,还有汤喝。”孙师傅乐呵呵的放下碗准备过来。抬手又发现自己满手油腥子,就两只手在自己屁股后面蹭了蹭,“这大晚上的,东家一个人回来?”
“没呢,”安琳琅晚上还没吃,但坐了一日马车也不大想吃,“有护送的人。”
说着,安琳琅就将自己这次回来的目的明说了。
香肠作坊的筹办已经快到尾声,如今就差招人。安琳琅的本意还是招乡下的女工,算是她的一点私心吧。古代女子生活艰难,尤其是乡下,若是能有一份工作支撑也能在家中多些体面和话语权。她的能力有限,帮不了太多,但能帮一点是一点。
孙师傅是清楚安琳琅有心让孙荣去管香肠作坊的,自然听得仔细:“东家放心,老大虽然做菜不行,这些事他干的比旁人顺溜。酸菜作坊那边张钟氏已经能担起来,他将来去香肠作坊也放心。”
张钟氏就是起先方婆子私心给放进来的年轻寡妇。得了一份安身立命的活儿后干活非常拼命。人也算激灵,有眼色,会说话。孙荣观察了她一阵子,发现是个能管事的,就立即把这事报告给安琳琅。安琳琅有心让孙荣做别的,于是便让孙荣带着她干。
且不说安琳琅不在意她在张家村的名声看重她赏识她,对张钟氏来说多大的鼓舞。她因为长得漂亮,夫婿早逝,前半辈子都在被人骂狐狸精,做人都没直起来腰过。就说后来钟氏成长成安琳琅手下一员虎将,替安琳琅将晋州这边的商铺管理的井井有条,这都是后话。
“明儿钟氏也叫来吧,开个会。”安琳琅自己就是女子,自然不忌讳女管事,“让她也听一听。”
孙师傅主管食肆这边的生意,也有许多事情要跟安琳琅汇报。不过他见安琳琅眉宇间都是疲惫之色,于是也不耽搁:“东家用饭了么?要不要老孙给你做点?”
“不用了。”安琳琅自己不是很饿,况且累了一路早想歇息了,“你给前堂两个小哥做点吃食吧。”
丢下这一句,安琳琅就回屋里歇息了。
武原镇这边安宁祥和,金陵这边林家大晚上灯火通明。
不为其他,只因林子冲大晚上跑去主院,将里面已经睡下的林老太太和林老爷子都给吵起来。主院那边一动静,整个林府都惊动了。林子冲拿着晋州寄来的信件,满面红光地举到林老爷子的面前:“祖父,祖母,我就说安琳琅那个丫头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死了,她果然没死!她果然还活着!”
林老太太年纪大了,心中又藏着事,本就夜里难眠。此时被吵醒脸色十分难看,但听到孙子的话还是惊得冲过来。她一把握住林子冲我信件的手,激动道:“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林老太爷也吃了一惊,披着衣裳也走过来。
信件是晋州徐记名下一个镖局给寄来的。除了信件,还搁了一张小相。小相画的是一个场景,安琳琅在看台上做菜的场景。虽然画技不算好,但人确实是安琳琅。
天知道,林子冲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害死人,付出了多少。这段时日他一直私下里找人。他不相信林五带回来的棺椁,更不相信林五的话。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安琳琅根本没事:“我不知道五叔为何要这样做!害我,害琳琅,又想得到什么?明明没死的人不带回来,偏偏带回一个假的死人做出琳琅已死的模样来蒙骗众人。他是非得让我背上残害血亲的名头不可么?!”
这一句话,可算是将这段时日林老太太对林子冲的失望给抵消的干干净净。全转变成了对庶子的愤怒。林老太太一字一句地读完了信件,再盯着小相打量许久,老泪纵横:“你就说这是怎么处置吧!”
林老太太一辈子顺风顺水,临老的时候被恶心了一把。
林老爷子大半辈子没有过庶子庶女,临老了反倒不检点,从花楼里赎了个花魁带回家。这小他快两轮的花魁给他生了跟长孙差不多大的儿子,被他宠得跟眼珠子似的。
林老太太恶心林五已久,没想到他在这里还摆了她长孙一道:“陷害冲儿,不管琳琅死活。这等狼心狗肺的事情,他干了脸都不带红一下的,你瞧瞧你宠的好儿子!”
林老太爷接过信件仔细看了,难得抿着嘴没说话。
顿了顿,又嗫嚅了一句:“光凭一封信……”
“信怎么了?信也有人看到了。去,把林五给我叫过来!”林老太太气得头发昏眼发黑,“我倒要看看他如何解释!”
林子冲跟林五争斗由来已久,在林家已经算是公开的秘密。林子冲作为长房嫡出,是林家名正言顺的嫡长孙。本来就是家中捧在手心的金疙瘩。林五是林老爷子的老来得子,过了不惑之年才得大宝贝儿子。两人虽然一嫡一庶,但自古以来幺儿是父母的心头肉,林五愣是以庶子的身份压得林子冲喘不过来气。
林老太太以及大房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时常出手整治。林五虽然势单力薄,但奈何生母会吹枕头风,讨得老爷子心偏得没边儿。哪怕占着礼法规矩的脚,林五在林家依旧是放肆的很。
事关小儿子,林老爷子说话嗓门都小了:“只是一封信而已,说看到了相似的人,也没上前去跟人说话不是?人是不是琳琅还另说呢。也不能仅凭一封信就断定是小五弄错。”
“这模样,摆明了就是琳琅!”
林老太太气得胸口一起一伏,到这份上还在给那个庶子说话。
“把林五叫过来!”老太太将桌子拍得啪啪响,“把林五给我叫过来,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说!”
林子冲也觉得心口憋闷许久的一口气可算是输出来。天知道这段时日他为了这破事受了多少折磨,受了多少白眼。所有人都说他为了一个女子残害血亲,所有人都看不起他。他心口激荡着愤怒的情绪,一扫连日来的低迷:“五叔忌惮我嫡长孙的身份我清楚,以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攀扯我,害的祖母,母亲,父亲,害的多少人担惊受怕,未免太狠毒了些!”
林老太爷闻言扫了他一眼,眼神幽幽的不知想什么。他低头又看了信件,信件只说在晋州的边陲小地看到的相似的人。事情尚未有定论呢就已经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态,未免太沉不住气。
心中这般想着,林老爷子却没有说话。
林五来得也快,几乎是消息一进他的院子他就起身过来了。这般刚一只脚踏入主院花厅的门,就迎头一个茶杯砸在了他的脚下。林五躲闪的及时,茶水没有溅到他分毫。
托母亲花魁美貌的福,林五的容貌无疑是十分出众的。他哪怕不说话,只是一个蹙眉,都会让人觉得美。烛火中他一身白衣,头发披散在肩上。他的身后,得到消息跟过来的梅姨娘顿时小小的惊呼一声。此时果然老爷子立即就道:“你有话好好说,动手是何意?”
“好好说?”林老太太心头的火噌地一下就冒出来,“他居心叵测的害人,你居然让我好好说?”
林老爷子脸色顿时也不好看了。他都已经顺着她的心思把人给叫过来,还想怎样?再说这信上说的事也不是绝对,没有证据,谁能凭别人几句话就断定人还活着的?
“你大吵大闹,琳琅就能回来?”林老太爷瞥了娇妾一眼,缓和了嗓音,“你过来做什么。”
娇妾,也就是林五的母亲梅如香眼中泪光点点,娇怯地想要靠过来:“这不是主院动静太大,奴家以为老爷出事了。睡不着,连忙过来看看。”
说着,就见林老太爷向她招了招手,梅如香就柔柔弱弱地靠过去。
这一个动静跟针刺一般扎进林老太太的眼中心中。她本来就因为林五的事情火冒三丈,如今一看梅如香矫作的姿态,更是一股怒火直冲脑顶。她一手指着梅如香,怒火冲天的呵斥道:“来人,将这贱妾给我拉开!没有我的吩咐,谁准她来主院放肆!给我拖下去!”
仆妇们得了吩咐,立即就要上手。
林老太爷刚想宽慰娇妾两句,就被这阵仗给弄得头大,顿时也怒了:“王氏,你到底要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