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1 / 1)

不过,也没人在意他,他不觉得自己可怕,反倒饶有兴致地望着镜子,研究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再慢慢的,他又学会了去当一个影子。

当一个不被任何人注意的影子的话,就没人察觉他修炼了邪术,种下了邪门的鸩心痣。

就如现在,他去哪里,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意。

就连郑拂也是。

泥沼近在咫尺,而一切都是为了阿姐,那已经成了他深入骨髓的执念。

俗世的热闹同艳俗的脂粉香气铺天盖地而来,临街有歌女在唱小曲,音色靡丽缠绵,“侬为藤萝附??”

谢伽罗抬眼,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遗芳阁。

阿姐。

阿姐。

他一步一念,朝着暗处而去。

窗户被轻轻推开,袖纤衣撑着胳膊,隔着雪纱望着长街,已经是黄昏,高阳郡却依旧热闹,声色犬马,红粉楼阁内传出来的旖旎琵琶声比美人眼波还软。

日色泛着几分颓废,她垂首望着自己搭在窗棱上的指尖,白皙得仿佛要消失,眼中不自觉浮现那名少女模样,即便是遥遥一眼,她也看清楚了。

她已经快要忘记的那张脸??

袖纤衣慢慢起身,雪色的裙摆无意蹭上一点红,她心里莫名焦急,桃叶怎么还没回来?

门忽然被推开,带着诡异的咿呀调子,一个少年踱着步子,如一只悄无声息的猫儿,款款来到她身边,少年双眸黑不见底,蓄势待发,少女是他待扑入掌中的雀鸟。

手腕被紧紧攥住了,少年眼中浮现一种病态的痴迷,冰冷的指尖扣住了她的手腕,仔细摩挲,情人般温存,却像在掐着她的命门。

“阿姐。”谢伽罗用平静又诡异的语调唤她,双目幽深,唇角笑意诡谲,“你怎么会忘了我呢?”

他为了她,献祭皮囊,献祭反骨,已经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他慢慢俯下身来,去揭她的面纱,“这张脸??”那点笑意瞬间僵在脸上,这是一张陌生的脸,和模糊记忆里的阿姐怎么都对不上。

唇色不该这么淡的??眉眼不该这么软??

不是她?

他脸上一瞬间血色尽失,黝黑的眸子慢慢失去光亮,鸦羽般的睫毛一颤不颤,袖纤衣蹙眉望着他,像是有些不耐烦,眼中毫无留恋,“我说过了,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那个什么阿姐。”

手被她挣脱,少女将帏帽又盖在头上,纤指指着门外,嗓音微冷,“这位公子,若是你恼我用抛绣球拿你开了玩笑,需要多少金银赔偿,我都会应下,绝不食言,只是,现在,麻烦你出去。”

少年立在原地,望了她很久,这才失魂落魄一般离开了,袖纤衣望着自己被攥出红痕的手,眼中逐渐悲伤,一滴泪落在手背,又被她慌忙拭去。

很快,外面传来了桃叶惊喜的声音,“小姐,奴婢打听到了。”桃叶来到她面前,声音脆又快,“那姑娘原来叫郑拂,是汴梁人。”

她唇角慢慢露出个笑来,阿拂,是么?同她可真是有缘呢,就连名字都是一样的轻飘飘。

她又从箱匣里拿出一串玛瑙手链,亲昵地朝着桃叶道:“桃叶,你能不能邀她来遗芳阁找我?记住,别让今日捡到绣球的那个少年知道。”

??

被安抚着,郑拂慢慢从那种委屈的状态出来,她仰着头,去望谢欢欢,眸光清澈,“他没有欺负我,是我自己娇气,就是忽然想家了。”

她此刻倒是想明白了,这明明是她和小阎王两人的事,说出去的话,显得她像个告状的。

那样太卑劣了,也很不体面。

而且,小阎王把那个少女错认成阿姐,总是有缘由的吧。

他对前世的自己念念不忘,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她不是早就清楚么?

裴行止一叹,小心翼翼拍了拍她的发顶,带着几分怜惜,“师妹很少出远门,不像我们漂泊惯了,想家是难免的,我们会尽快找到魔骨舍利,这样师妹就能早些和家人团聚了。”

谢欢欢从怀里掏出一叠符咒,递到郑拂手中,也安慰道:“郑师妹若是想家,我这里有传信符,有什么想说的话,可以写信寄回家,一个来回也就一两天的事。”

郑拂一愣,心口慢慢柔软,师兄还有谢师姐对她真的太好了,好到小阎王让她受的委屈都一笔勾销了,她蓦地露出个笑来,眼中的月亮再次皎洁起来,“谢谢。”

身后忽然传来喜庆的唢呐声,自宽阔的街道那边而来,接着,高大的马匹驮着丰厚的嫁妆,在路上慢悠悠走着,马背上明晃晃的喜服、锦缎,颜色如一团团烈焰,几乎要灼伤人眼。

见这情形,三人皆是一愣,高阳郡不是常有新娘在新婚之夜横死,许久没人办喜事了么?

今日又是怎么回事?

街道两旁看热闹的百姓也纳闷,“怎么现在还有人敢备婚事,还嫌怨女不够凶吗?”

认出那马匹的方向是朝着厉绾绾府上,有几个知道些内情的人窃窃私语起来:“原来是厉郡守家的千金要出嫁,怪不得??”

裴行止耳聪目明,回头问道:“怪不得什么?”

那几人吓了一跳,支支吾吾:“没??没什么。”便要匆匆离去,一个额上点着梅花妆的少女忽然轻盈地挡在了他们面前,软声问道:“几位大哥,能麻烦你们告诉我们厉郡守千金出嫁的内情么?”

眼前的少女生得貌美,却瞧着陌生,那几个人是高阳郡市井之流,平日里消息最是灵通,瞬间明白他们这一行人是外地人,难免有些警惕。

可少女的美貌是个大杀器,且看起来又很温柔,让人不忍对她不客气,他们倒是停了下来,问道:“姑娘打听这个做什么?”

郑拂朝他们笑了笑,“实不相瞒,我们是修道之人,听闻高阳郡有怨女作祟,专门索无辜新娘子的命,便来这里一探究竟,如今看到郡守千金的婚事,自然觉得奇怪,可惜我们对高阳郡不熟,见几位大哥看起来热心肠,颇有侠义风范,便想向几位大哥打听。”

“热心肠、有侠义风范”的那几人被眼前的美貌少女夸得晕晕乎乎的,连忙笑着道:“举手之劳罢了,倒是你们,一身气度非凡,原来是修道之人,真是失敬了。”

见此情形,谢欢欢偷偷凑近了裴行止,发自内心赞叹,“郑师妹好厉害!”

拍了拍脑袋,那几个市井之人又重重叹了口气,“不过,郡守千金也是个可怜的,她与我们高阳郡神医余楚冉大夫情深意笃,早早定下了婚约,可惜,郡守千金十七岁的如花年纪,偏偏患上了不治之症,没几个月日子了。

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不能成为心爱之人的妻子,郡守又是爱女心切,我猜,正是因为如此,才会不顾及怨女作祟,也要完成自己女儿的心愿,让她风风光光出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