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拂迟疑了一瞬,刚想摇头,谢欢欢忽然朝她露出个明艳的笑来,“郑师妹,你不必再替伽罗隐瞒了,我看得出来,那鸟妖是被利器所伤,你的玛瑙匕首虽然厉害,伤口绝不可能那么深,一定是伽罗用长相思杀死了鸟妖。”
没想到谢欢欢竟然这么敏锐,她只好点了点头,轻声解释:“谢师姐,你不要怪他下手太狠,当时情况危急,谢师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也知道,人在情急之下,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谢欢欢点头,“我知道,我没有怪他,只是我觉得,这些年来,伽罗的心防好像越来越厚了,我也越来越看不透他,他在我面前一直温顺懂事,可我明白,他骨子其实里对谁都很冷淡。”
就连她也一样。
听到这,郑拂忍不住想,心防厚是因为他对你抱有不该有的妄想,才会自我封闭吧。
可这话,郑拂没说出来,小阎王显然在一厢情愿地单恋,谢师姐还不知道自己至亲弟弟对自己抱有非分之想,若她说出来,不但会惹得谢师姐不知道如何自处,还会惹恼小阎王。
看她微微丧气的样子,谢欢欢忽然望了过来,眼中含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不过,郑师妹,我看得出来,伽罗对你,好像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谢伽罗对她虽然不坏,但也不怎么好,明明每次他自己舍命救她,可偏偏她都会惹得他不高兴,就连她讨好他,他总是都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她真想问问小阎王,既然真的那么讨厌她,干脆放任她自生自灭不是省心多了吗?
脑海中又不自觉浮现出少年一叠声唤着她阿姐、撒娇一般喊着疼的场景,那种从不暴露在人前的脆弱,却让她心口发紧。
为什么,小阎王偏偏要喜欢一个永远不可能的人呢?如同深陷泥沼,无法自拔。
想到这,她忍不住垂着头,轻声道:“谢师姐,谢师弟眼里明明只有你一个人,你们是亲姐弟,自然是旁人都比不得。”
谢欢欢却笑了笑,“郑师妹恐怕还不知道,我和伽罗,并不是亲姐弟,他是十岁那年,被朱琛道长送入我姑苏谢家,同我一起养在了我阿爹膝下。”
不是亲姐弟?郑拂瞬间心跳如鼓,所以说,小阎王和谢师姐是可以在一起的吗?
那个阿姐,本来是可以正大光明吐露的情意吗?
说到这,谢欢欢眼中浮现出暗淡的神色,“我记得,朱琛道长带着伽罗来到我姑苏谢家那天的场景,他伤得特别严重,不知道他是不是被人遗弃,丢下了山崖,浑身骨头几乎都碎了,尤其是背脊处,像是被活生生抽走了脊骨,他那个时候,就缩在朱琛道长怀里,又瘦又小一团,猫似的,奄奄一息。
后来经过朱琛道长和我阿爹联手施救,伽罗总算捡回了一条命,可是,背上的伤疤却一直没好起来。
后来,我阿爹为了让他强身健体,便传授了他谢家的捉妖术,他聪慧过人,本来有机会成为谢家这一辈的第一人,可惜,后面,那点天赋逐渐式微,我爹说,是因为伽罗没了灵骨,才会本来大好的天赋最后只能沦落成平庸之才。”
??
少年眉睫上挂着汗珠,唇色殷红如血,埋在床铺间的手忍不住攥紧了,复又松开。
朦胧中,少女弓着雪白的背脊,埋在他怀里,像刚刚褪去胞衣,新生儿一般娇嫩。
少女汗湿的脸颊微微扬起,黏在下巴处的乌发,像一条细溜溜的小水蛇,她望着他,双目迷离,红色的唇像初绽的花蕊。
花蕊就埋在他唇边,落下沾着湿气的一吻,馥郁的栀子花芬芳,却因这暧昧的烛影,轻而侬的鼻音,莫名沾染上了几分靡艳的气息。
她唇舌间含着一粒晶莹剔透的粽子糖,勾缠着同他接吻,少女妩媚地半睁着眼睛,睫毛仿佛不堪露重的蝴蝶,轻轻颤动,她像个刚修炼成精的狐狸,昼伏夜出,吸人精气。
“谢师弟。”她的声音像泼在骨子里的鹤顶红,引得他微微颤栗,她问他,“甜吗?”
她似乎特别贪甜,无论是蜜柑还是粽子糖,她诱惑人的招数永远是让人沉溺在甜蜜里。
他捏着她的腰,直白地望着她,眼神逐渐清明,像是终于鼓起勇气面对自己的阴暗面。
怀抱的琉璃美人瞬间变成红粉骷髅,青罗帐也变成了白骨如山,夜枭怪叫肃杀之境。
谢伽罗倏然睁开了眼睛,带着几分空洞,他坐了起来,望着自己指尖的蝴蝶结,他又轻轻点上了自己的唇,哑声唤了句,“郑拂。”
心口顿时如利刃剜过,他却自欺欺人地想着,那只是一个梦而已,一个肮脏的欲望,根本不值得去大费周章,若他刻意重视,反而显得郑拂有多么重要。
他怎么可能喜欢上郑拂呢?
就像是心口长了烂疮成了久治不愈的顽疾,待完全溃烂后终会痊愈。他会等自己习惯这种荒唐的梦境,再把它从心口一点一点剜掉。
烛灯下,他逐渐露出一丝阴郁惨然的笑来。
一遍遍重复,不过是个梦而已。
这个夜晚,少年为了证明自己不曾泥足深陷,最后却说服自己主动沉溺于泥沼中。
第36章 阿姐
烛影摇曳, 郑拂托着腮,望着坐在对面娓娓道来的谢欢欢,纤翘的睫毛时不时轻颤, 一副听得认真的模样。
谢欢欢第一次见到谢伽罗的时候,她一眼就注意到, 这是个极漂亮的孩子, 比谢欢欢所有见过的孩子都要漂亮,尽管他尚且年幼, 容貌却已经得以窥见以后绝色的端倪。
因为这份容貌,她忍不住打量起这个孩子来。
他伤得极其严重, 有气无力地蜷在朱琛道长怀里面,明明和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猫没什么两样, 可那双半阖着的黝黑眸子却满是来到陌生环境的警惕。
即便在浓密的睫毛覆盖下, 他眼中狠厉的幽光都不曾消退。
谢欢欢不过是多望了他几眼, 那只瑟瑟发抖的小猫瞬间就成了炸毛的豹崽子, 他费劲地掀开了薄薄的眼皮, 幽瞳如火, 凶狠地朝着她龇牙咧嘴, 像是下一刻就要扑过来咬人,也许是极度疼痛, 让他一张脸格外苍白, 雪色的小脸上汗水淋漓。
谢欢欢心里莫名一骇,微微退后了一步。
谢欢欢的阿爹, 也就是谢家家主谢延雨,立在大堂内,冷眼望着那一团血肉模糊的小孩,语气却是从未有过淡漠, “朱琛道长,请恕谢某不能收留他,他身上杀孽深重,戾气惊人,绝非善类。”沐*沐*独*家*整*理
这孩子,甚至隐隐有修罗相。
绛紫色衣袍的朱琛道长垂着眸子,目光中是若有若无的悲悯,他小心翼翼地捉起了谢伽罗细嫩的胳膊。
谢欢欢看到,这孩子手腕上面戴着一串佛珠,是由上好的迦南木做成的,颗颗饱满而光亮,沉甸甸如同宝石,被猩红的穗子串在一起,一看就不是凡物。
朱琛道长叹息一声道:“这串迦南佛珠是我特地为他量身定做的,可以遏止他的杀性,延雨,这孩子的这一世,是我欠他的,还望你看到我的面子上,养他长大,就当是我欠你一个人情了。”
谢欢欢不太听得懂这话,她只知道,眼前的孩子看着很可怜,被遗弃,无处可去,阿爹还不肯收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