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艳的血溅在他眉心处,如同绽放的红莲业火,他是业火中夺人性命的恶鬼罗刹。
宫灯滚落在浓浓雨幕中,丫鬟软趴趴地倒在地板上,眼睛圆睁,死不瞑目。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杀了人,赤着稚嫩的脚丫子,慢慢从她身边经过,又回到囚笼一般的殿中,像一只幼小的野兽那般将自己蜷缩起来,安稳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的急雨不歇,来送饭食的太监宫女看到这一地狼籍,吓得大喊,“来人啊,懿妃娘娘殿内的大宫女死了!”
“狸奴,狸奴??”
听到声音,他懵懂地坐了起来,却见到苗心懿那张脸上脂粉斑斑,她无措地抱着自己,声音呜咽,“狸奴,你没事吧?”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却还是温顺地任由她抱着自己。
只有她,不讨厌他。
“怎么回事?”明黄锦衣的天子厌恶地望了他一眼,抬脚迈入殿中。
太监是容妃的心腹,战战兢兢开口,“回圣上,七皇子殿下??他好像掐死了懿妃娘娘的贴身大宫女颂筠。”
闻言,天子回头,震怒地望着小少年,他一把拔出侍卫的宝剑,提剑要刺,厉喝道:“妖孽,天生作恶多端,无廉耻之心,当初就不该留你在世上!若继续听之任之,我大燕迟早会毁于你手上!”
天子怒发冲冠,苗心懿慌忙抱紧了小少年,哭泣道:“圣上,狸奴不是妖孽,他是我们的儿子,更是臣妾的骨肉,你若是要处死他,不如把臣妾一起杀了。”
其他太监宫女连忙来劝,伏在地上求情,“圣上,请三思。”
魏邻也冷静道:“七皇子殿下只是稚童,怎么能杀死一个年逾二十的宫女。”
小少年始终一言不发,淡漠地望着天子,眼神幽幽。
对上这样的视线,天子没由来地心口一震,好像对这个怪物而言,生杀夺予只是一场游戏,若他刺下去,他会连同他这个父皇,一起杀了。
为了掩饰那份不能言明的恐惧,天子抛下宝剑,拂袖而去。
苗心懿这才回头,朝着魏邻道:“将颂筠厚葬了,并告诉她家人,颂筠尽心尽责,不幸染了疾病死了,圣上念她服侍有功,特赐田宅、布帛、金银作为遗馈。”
魏邻连忙照办去了。
殿内只剩苗心懿和狸奴,她牵起了他的手,用手帕仔细替他擦拭指尖的血肉污秽,眼泪坠落在他掌心,“狸奴,阿娘知道你不是天生就喜欢作恶,对不对?你是阿娘的宝贝,阿娘一定会好好将你养大,不会让你堕入万劫不复之地。”
小少年不说话,却第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垂着头,忍不住要将肮脏的手蜷缩起来。
苗心懿在他脸颊亲了一下,牵着他的手,想带他出去玩,认识一些新鲜的东西,绕过回廊,却见到巢穴倾落,尚未睁眼的乳燕奄奄一息地在地板上叫着,凄凉又可怜。
他忍不住停了下来,攥紧了小拳头,脸上表情有些无措。
苗心懿蹲了下来,将那几只乳燕托在掌心,试探地要将它们放在他手里,他有些惶然,像是怕自己再次掐死它们,双手背在身后。
稚嫩的手被轻轻打开,苗心懿耐心地抚摸着他的脑袋,“狸奴,它们已经没了母亲,你要救它们吗?”
救??
他不明白,苗心懿又捉着他的手道:“你轻轻摸它们一下,千万不要用力,它们都是很脆弱的。”他迟缓碰了碰它们,指尖都是柔软的触感,心头竟然漫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只要,小心翼翼地??它们就不会死去??
她抚摸着他的脸颊,努力撑出笑意来,“现在,我们去拿东西喂它们,好不好?”
他慢慢点了点头,拿着准备好的水和碎米喂着这些乳燕,好像,喂养它们比杀死它们是一件更值得去做的事。
苗心懿怜爱地摸着他的头,眼中光芒温柔。
她像是陷入什么幻想,喃喃道:“狸奴不是怪物,阿娘会好好教养你,等你会说话,会待人接物??
等你长大后,狸奴会变成温柔的少年,阿娘给你挑了一个很好的姑娘,她虽然娇气了点,性子却不坏,长得还很漂亮。
狸奴是男孩子,一定会包容她的小脾气,你们会在一起,长相厮守,有了喜欢的姑娘,狸奴可一定不要做大坏蛋,惹她伤心呀??”
喜欢的姑娘??
少年慢慢睁开了眼睛,怔怔地望着岩石顶,洞穴外,晨光熹微,腰肢被一只柔软的手臂紧紧抱住了,他侧头,却看到,少女抵在他怀里,眼底有浅浅泪痕,像是被打蔫了的鸽子。
他平静地伸出手,拨开她的头发,摩挲着她的眼角,在他的触碰下,郑拂醒了过来,声音轻得像是怕吓到他,却又不可抑制地急促起来,“谢师弟??”
他对昨晚发生的事只字不提,撑着岩壁坐了起来,摸了摸自己散乱的发,忽然朝她露出个空洞的笑,慢慢道:“阿拂,能帮我梳头吗?”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有些手忙脚乱地坐了起来,小鸡啄米一般点头,眼尾不争气地有晶莹泪珠坠下,“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阎王其实有机会变成好人的,他前世就是从来没被迁就包容过,也没人教过他杀人是不对的,所以才会变成大魔王。
第75章 刀刃
就着雾茫茫的薄日光, 郑拂坐在少年背后,掏出檀木梳替谢伽罗梳头发,少年性子倔强孤傲, 头发却出乎意料的蓬松柔软,像一只温顺的大狗狗。
她细细梳着, 撩开他后颈头发, 笼在手心,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 用纯白的发带系着,直到最后一个蝴蝶结系成, 在发顶一颤一颤,如同覆着秋霜的落叶骸骨, 随时要凋零。
她的目光克制地不落在少年背脊处, 起伏的秀丽山峦中藏着陈年的痂印, 是骨缝中开出的花, 他身上的伤口, 好像都是因为她才造成的。
她用指尖轻轻触了触他背上蜿蜒的妖花, 少年好似无动于衷, 眼中的绚丽褪去,像极了烟花散尽的荒芜, 他甚至怀疑被触碰的不是自己, 只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轻柔的吻取代指尖落在他的背上,还有冰凉的眼泪, 郑拂问他,“疼不疼?”
他摇了摇头。
其实剜骨的记忆已经太遥远了,算不得刻骨铭心,眼睁睁看着她假死在自己面前那一刻才是真正的诛心, 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一无所有。
这种感觉甚至令他生出扭曲的报复恶念不如,他也在她面前死一次吧,好让她也感受他那个时候的痛苦。
可旋即又觉得好笑,她在这场感情中是常胜将军,她运筹帷幄,战无不胜,怎么可能会痛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