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1 / 1)

“这些日子辛苦苏卿和齐卿了,若非有您二位的鼎力相助,本宫今日也断然不会有机会坐在这里同二位说话。”

还是那间东暖阁,还是那张铺了墨狐皮子的贵妃榻,明仪侧倚于上,但比起见秦瑛时随意穿着的寝衣,这时她已然换上了一身簇新的金红宫装,长发高挽做椎髻,满头珠翠,光华璀璨,隔着屏风便晃得殿外跪着的两人几乎睁不开眼。

但即使如此,跪在左侧那个方脸鼠须细长眼的绯袍男子还是能反应极快地说道:“能为皇后分忧解难,是臣等的福分、荣耀。更何况,于私,皇后与臣本就是旧相识,当初若非皇后赏识,也不会有今日的臣,臣为皇后,于公于私,都是理所应当的,还望皇后勿要挂怀。”

明仪闻言则笑,笑声清脆如银铃摇响:“苏卿果是官场上混得久了,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还有睁眼说瞎话的本领真是愈发炉火纯青了。您是大才,本宫不过一介后宅女子,怎配与您是旧相识呢?”

苏难何尝听不出她笑音背后的深意,冷汗当即便下来了,赶忙学着那些谄媚的太监宦臣般轻轻扇了自己几个耳光:“瞧臣这张笨嘴,竟还跟从前在您面前那般没个分寸,一时得意忘形,妄生僭越,真是该打,该打!”

明仪听不得屏风那面假惺惺的巴掌声,只是今日心情尤其不错,便尚能保持笑意,未曾立即发作:

“行了,苏卿且住吧。尔如今是朝廷重臣,陛下和本宫都还有的是能用上尔的地方,可别在这把自己打坏了,到时候只怕不是你向本宫请罪,而是得本宫去向陛下和天下臣民谢罪了。”

说罢,她还亲自从贵妃榻上坐直,一双染了红蔻丹的玉足又未曾穿鞋戴袜,挂着铃铛、踩着暖阁里的羊羔绒莲花地毯,叮当叮当地走了出去,亲自将地上跪着的苏难和齐勉扶了起来。

“今日本宫请二位来,本是为了之前的事予二位赏赐的,若是这会儿就跪了,等会儿还不知要跪到何时呢,您二位也都是渐有年纪的人了,快快起来,跪久了对膝盖也不好。”

那姿态,那气度,还当真有几分一代贤后长孙氏代夫君礼贤下士的风采。

也正因如此,当她开口说出接下来的话时,他二人的脸上才会露出那般惊悚震撼的神情。

“来人,带两位爱卿下去受赏吧。”

“记着,要用大宛国新进贡的那几匹纯种大宛马,那马儿跑起来最是有力,分尸的时候两位爱卿也能少受些折磨。”

*

“五马分尸?”

苏家宅院中,报信的小厮口中“五马分尸”几个字刚刚落地,苏月慈便被吓得眉梢一跳,惊呼出声。

下意识就要故作柔弱地往她兄长身后躲。

通常这个时候,一向爱护两个妹妹的苏月钦一定会将妹妹挡在身后,拉着她们的手捏一捏,以作安抚。

然而这一回,他却破天荒地没有那么做。

只是怔怔地盯着报信的小厮,一动不动,一言难发。

报信的小厮被他盯得心里直发毛,却还是硬着头皮把后半句话说完:“其实也不是五马分尸,据说是在皇后登高观刑的时候,因觉着将人活生生四分五裂而死实在太过残忍,便又临时改换了刑罚,只因新的刑罚并没有名字,报信的人这才只说是五马分尸。”

“她…她又换了什么刑罚?”苏月慈白着脸问。

小厮磕磕绊绊道:“小人也没亲眼瞧见,只听说,是、是皇后命人将二位官人绑在广场中央竖起的木桩上,让他们面朝青天,平躺在地,再由宫人骑上大宛马从二位官人身上来回飞驰,任由马蹄将他二人的头骨踏碎,脑浆迸裂,血……”

“够了!”苏月慈这下再沉不住气,一声将其喝断。

那小厮原本便有些被听来的这些事吓着了,这下再被她突然的厉声言语一吓,免不了狠狠哆嗦了一下,脸色白得好像下一刻便会晕过去。

苏月钦却依旧沉着脸色发怔,干涩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就是不说一句话。

就快要等不及的苏月慈只能抓着他的胳膊,轻轻摇晃:“兄长,那个苏难可是一直唯夏侯明仪是命的,齐缅…齐缅与他素来亲近,前阵子他们在朝中为她封后的事,连舅父都敢顶撞……她而今却连这两个人都要杀,兄长,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月钦虽是男子,但身在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宅门里的那些争斗也不是全然不知。

况自己妹妹的脾气秉性,他也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嫁入光王府后的这些年她明里暗里都做了些什么,尤其是针对明仪的那些算计,他多少也知道一些。

眼下她会如此慌张,多半也是为着害怕她自己背着明仪拉拢苏难之事败露,明仪借机杀鸡儆猴罢了。

可若说她只是因此想要震慑一下苏月慈,显然也没必要下这么重的手。

但如果是为了旁的什么做出这种自断羽翼的事,一时半会儿,他却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值得她这么做。

况且即使事情走到这一地步已然过去了那么久,他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曾经凉州城外那个纵马驰疆、骄烈明艳的姑娘,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更加接受不了,每当她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神里只剩下彻骨的憎恶。

他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最近每当一想起她,就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出他回来那天,她衣衫单薄地倚在小皇帝身上,冷冰冰、媚丝丝睨着自己时的画面。

而且只要一想,胸口便会忍不住地发闷。

人都说了他这是喘症旧疾复发,可只有他知道不是这样。

然而这莫名其妙的感受实在令人难以启齿,是以至今,他也只能继续在每个梦里,或是透过旁人的话语,自己给自己寻求答案,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眼下,更是给他心里那些有关她的、本来就如乱麻般难解的谜题又多添了一笔。

她到底在想什么?

恨什么?

又为了什么?

不想下一刻这时,却听外间一阵骚动,没等他回过神来,便听见一声太监的高喊:“皇后有旨,请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苏月钦速速接旨!”

苏月钦随即心口一荡,瞳孔悚然一缩,剧烈地咳嗽起来。

第21章 连环(一) 他乃一朝天子,天下至尊,……

“所以,你就这么把那个苏难的尸体抬进了苏家,还逼着苏月钦把他写进蓝田苏氏的族谱,为他迁坟立碑?”

九月十七初晨,秦瑛一面整理着自己的针灸包袱,一面听着明仪说起昨日自己走后的作为,听到这段的时候,尤其吃了一惊,抬头看着她目瞪口呆。

明仪揉着因针灸长久不能动弹而僵麻的手臂,不以为意道:“谁叫他总是心心念念想当着苏家人,我何不慈悲一回,饶他在九泉之下夙愿成真?”

“难怪昨日午后苏家人急吼吼地跑来太医署叫走了好几位擅长喘症的太医,想是那苏月钦被你气得旧疾复发,撅过去了吧?哼,活该!”

秦瑛幸灾乐祸地扬了扬眉,顺便不忘又叨叨明仪一句,“果然还是你最知道怎么气那个书呆子,瞧瞧,现在多好,看着他们吃瘪,我就高兴,替听澜高兴!不过你最好别一下子就把他们全弄死了,我还是比较喜欢看他们现在这般,受你的气却又不能拿你如何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