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也是她第一次和云阳王动手。
尽管她差一点就能打断他的鼻梁,可她终究还不是他这般身经百战之人的对手。
不仅输了,还被他罚进家祠幽闭,饿了整整三天三夜。
连同送她箜篌的阿兄,也被他们的父亲禁足在屋中,抄书百遍。
幸而萧觉得知了此事,在她尚还在家祠中与云阳王赌气的时候,便把她的箜篌修好了,等她一出来,又托苏月钦将这个消息悄悄告诉了她。
并和她重新立下约定,待有朝一日他们能够逃离云阳王府、逃离凉州,再将这张箜篌亲自奉还,听她为自己奏上一曲《凤求凰》。
然而后来,他们是离开了云阳王府,离开了凉州,可明仪却再未见过这张箜篌。
而萧觉也好像全然忘记了他们之间的这个约定,终她一生都再未弹过箜篌。
没想到,重活一世,她竟然还能再见旧物。
但奇怪的是,此物怎会在苏月钦手里?
莫不是萧觉那个王八羔子早把他们的约定混忘了去,还随手把东西也赠给了旁人?
又或者,是他苏月钦为了故意恶心她,特意从光王府被烧得只剩一个空壳的废墟里将此物掘了出来?
哼,倒都是他们这双狼狈为奸的伪君子兄弟能干出来的事。
明仪一面在心底哂笑,一面不由自主地端起那张箜篌,信手弹拨起来。
本想着时间过去太久,琴弦定有松动,音色必然也还需重新调整。
谁知她随便拨了几个音,却发觉音色音调竟半点走、破的痕迹都不见,琴弦甚至都不曾因为光阴漫长而发涩,就仿佛昨日还有人再用着一般。
明仪暗暗吃惊,难不成苏月钦连她会将琴抱起来摆弄几下都能猜到,还特意替她换了琴弦,调了音调?
他吃饱了撑的?
明仪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手上不自觉多试了几个音,渐渐的,反倒是在下意识间把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凤求凰》弹拨了出来。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起初可能有些磕磕绊绊,越到后头,想起来的内容便越来越多,不经意便弹出了大半。
加之她也确实愈渐投入,一曲终了也未发觉殿中的宫婢尽数退去,只留一人立在窗边,静静听完她将整支曲子弹罢,方才抚掌而笑。
第17章 野心(二) “皇后,你太贪心了。”……
萧云旗倚着窗框,想是适才见了外臣,原本于晨间高束起来的马尾此时已然挽起,暗绿色的圆领袍也换成了身金线绣龙的玄青常服。
不过不论是哪一件衣裳,只要是深色,穿在他身上便都是好看的。
甚至可以说,颜色愈重,便愈能将他身上那一种邪魅狂戾的独特风采渲染深刻,衬得他的眉眼愈发俊逸深邃。
“没想到朕的皇后不仅文武双全,有勇有谋,竟还有拨弦奏乐的本事,不愧是当初皇兄看中的人。”
闻得他带笑的话音,明仪拨弦的手一顿。
很快,又重新撩动琴弦,随意弹着几个不成调的音节。
“曾有人对我说,我的箜篌只能弹给毕生挚爱听,可惜,从前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机缘巧合落空,曾经答应听我弹奏一曲的人最终也忘了赴约。不成想,除了听澜以外第一个听到我弹箜篌的人,竟然会是陛下。”
“莫不是,陛下才是上天为我安排的命定之人?”
“这是谁说的混账话,朕现在就去杀了他。”
“不劳陛下费心。”
话音与琴音同落,明仪已然彻底失了乐兴。
“人已经死了,我杀的。”
说话间随手放下怀中的箜篌,便兀自径直往寝殿里走。
从始至终,都懒得多看萧云旗一眼。
萧云旗今日想是心情还不错,见她如此将自己视若无睹,也不曾怪罪,竟还极有耐心地慢慢问:“椒房殿的人都说皇后今夜不想见朕,看来是真的了?”
适才他还没走到椒房殿时,远远便听见一阵箜篌乐声,听上去虽有些生涩磕绊,但好歹也是一个音都没错的。
他原还想着这夏侯明仪到底出身将门,于音律上多有不通也属寻常,但却不知这教坊司哪里来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找这么个马马虎虎的伎人来打发她,真不知是故意要她丢丑,还是嫌命长了。
谁知甫一进了院门,却被人告知,此时殿中拨弦者,正是她夏侯明仪自己。
他不由心生好奇,然殿门却已皆数从内紧紧关闭,椒房殿的人自己也冒死来说是皇后下的令,不许给他开门。
一旁的元景利还火上浇油似的揣测:“莫不是今晨陛下未陪着皇后去长宁殿拜见太后,皇后心里不高兴了?可前时在御马场时,殿下不还说要请陛下和后宫嫔妃尝一尝那民间的粉糍糕么,当时瞧着皇后的神情也未曾有变啊。莫不是还有其他什么事?那要不然陛下还是等皇后心情好些,改日再来椒房殿吧?”
“你的意思是,朕以后想去哪里,想见谁,还得看皇后的脸色了?”萧云旗斜他一眼,情绪不明。
“奴婢岂敢?!奴婢只是瞧着,您与皇后新婚燕尔,皇后又初到宫中,想是对宫中有些规矩和道理还不熟悉,与其为此叫新婚夫妻失了和气,不如有一方暂且回避,待奴婢寻个机会好好和皇后说说,让皇后来给陛下赔个不是才好。”
元景利慢悠悠说着话,笑得也格外和气谦卑,仿若真是一个为小辈着想的老人家。
“你说的确实有理。只不过……”
这些天萧云旗待明仪的与众不同前朝后宫有目共睹,旁人或许只当他是一时新鲜,很快就会腻了。
但元景利却不这么认为。
他是看着他长大的,见过他看重一个人的样子,也曾被他那样依赖信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