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大门后需行近百丈,方能来到观览全场的玄木高台。
逢上今日,后宫众妃几乎到了个齐全,不管会骑马的还是不会的,各个都穿着应景的艳丽胡服,围簇在马场周边,叽叽喳喳地为场上赛马的人呼喊喝彩。
仔细一看,眼下遥遥领先的御马者一身玉紫色窄袖金花翻领胡服,长发梳作双刀髻,足蹬鹿皮小靴,骑在一匹鬃毛如狮犼的雪白骏马背上,待一把夺下挂在栏杆上的彩头后,提缰勒马一回眸,竟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皇帝表兄,你看!”
顺着她的目光,所及之处正是马场北面的玄木高台。
高台之上,设有一座楠木矮脚榻,其上搭着一整张黑罴的皮毛,黑得发亮的毛色在天光底下熠熠生辉,凶神恶煞的罴首更是气势如山,威风凛凛。
萧云旗就倚在那儿,着一身墨绿暗纹的圆领常服,墨发用一根暗金色的发带随意扎成马尾高束于顶,衬得他肤白胜雪,眉眼深邃。
一臂杵在一把描金龙首的三足凭几上撑着脑袋,一臂搭在屈起的膝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着。
一双瑞凤眼微微低垂,正看着跟前的吊睛白额虎啃噬牛骨看得津津有味。
远远瞧着,竟不像是九五至尊,更似贵胄人家里的纨绔少年,身萦贵气,漫不经心。
听见有人喊他,也是慢悠悠顿了半晌,方才掀起眸子,虚眼望了望远处骑在马上那个花枝招展的女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那女子遥遥见了,立时便朝一旁的马奴使了个眼色。
马奴会意,忙便屈膝跪了下去,任她踩着自己的背脊,让人从马背上扶了下来,抱着刚刚抢下的彩头,快步朝萧云旗在的高台走去,兴致勃勃道:
“皇帝表兄,你可是答应过妾的,只要妾能赢下这一局,就满足妾一个心愿,你可不许食言啊!”
萧云旗垂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嘴角虽有笑意,眼神却冷冷的:“贵妃想要什么?”
女子故作一脸天真蒙昧地沉吟了一番,再抬头时梨涡甜得发腻:“如今还未想到,待妾想到了再来与皇帝表兄说可好?”
萧云旗一言不发,只继续撑头看着她笑。
这女子也不是别人,正是苏氏嫡次女,苏月钦和光王妃苏月慈的亲妹妹,苏月意。
身为苏家最小的女儿,亦是姨母崔太后最疼爱的外甥女,苏月意自幼便常常有机会出入宫闱。
对于这个名义上的表兄,幼时虽因他性情古怪又不学无术,对他有诸多不喜,但既然嫁给了他,做了这个王朝独一无二的贵妃,后位空悬之时她便是有实无名的后宫之主,为此倒也无甚怨言。
即便萧云旗从不入后宫,一年到头也召幸不了几次,但她身为苏氏女,又有姨母的疼惜器重,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在内,都以为这中宫之位迟早会是她的囊中之物。
哪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便给居然还是那个一直为她看不上的夏侯明仪?!
这个疯女人从前为了和她阿姊抢阿觉表兄,那叫一个不顾廉耻不要脸,如今倒好,前脚刚杀了阿觉表兄,转头便又心安理得地跑进宫来和她抢皇后之位?!
皇帝表兄也是鬼迷心窍,居然当真将她娶进宫来,还为了她给自己的手足兄弟胡安罪名?
真是个祸害!
想起其实早从最初,她就看这个小地方来的野丫头百般不顺眼,只不过当时她们一个在宫里,一个在王府,加之阿兄和阿觉表兄又对她十分维护,这才没让她找到机会好好收拾收拾她。
如今倒好,她不惹她,她竟自己找上门来,哼,也好,那她就要让她好好看看,这后宫之中到底是谁做主!
大梁是马背上得的天下,养马之风从上至下,盛行百年。
不过对于十岁便能不用马鞍笼头,只拽着烈马的鬃毛驰骋猎场的萧云旗来说,比起驯马,他还是更喜欢那些危险凶残的猛兽。
甚至有一段时间里,他还热衷于将虎狼豹子套上鞍子,意图将其驯化为坐骑。
只不过一则虎豹虽猛,背脊却始终不比马匹高阔,人坐上去不舒服不说,上阵时难免输人一截。
二来虎豹终究是虎豹,身为百兽翘楚,怎可轻易为人驱使,为此他还险些被咬掉一条胳膊。
挑来捡去到最后,也就这马中性烈如犼,神速如电的狮子骢,才能稍稍入他的眼。
苏月意也正是因为知晓这一条,才特意设下此局,目的就是想要借机拽走萧云旗,将夏侯明仪独自撂在长宁殿,让太后姨母好好打压打压她的气焰。
但萧云旗这边,她虽谈不上多么喜欢他,但这辈子终归是要指着他过日子了,为了自己,亦为了苏家,她倒也不排斥向他邀宠献媚。
只不过这人实在太过诡谲古怪,阴晴不定,这么多年她也始终没能将他的脾气秉性彻底摸清。
甚至于很多时候,她都依旧对他心存畏惧。
正如现在,他只是静静地笑一笑,她便觉得寒从脚起,如芒刺背。
然而就算是想破了头,也都想不明白他到底有何用意,只膝盖忍不住地发软。
幸好就在这个时候,只听远处传来一声高高的唱喏,一瞬间便将所有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去:
“皇后到”
第15章 杀马(二) “畜生不听话,本宫自有千……
御马场与椒房殿之间相隔甚远,是以明仪这一路便都是乘着一架朱漆描金的玄木凤辇,由八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抬着,徐徐而来。
又在众人如影随形的注视中,让随侍的宫娥掀开了辇轿的帘子,悠然从中步出。
当她出现在众人的视野范围内的那一瞬,整个御马场都安静了。
便是早已铆足了劲,全力备战的苏月意在看到她的这一刻,也不由自主地愣了愣。
先前只因太后有令,苏月意虽厌恶她,其实却根本没见过她几回。
印象最深的,也不过是她初次上京,因擅闯光王府被押进长宁殿的时候。
那一回,苏月意随阿姊躲在长宁殿后面,隔着一架屏风,遥遥看见她,整个人风尘仆仆的,身上和脸上还沾满了泥垢和血污,看上去脏兮兮、臭烘烘的,让人唯恐避之不及,根本没工夫去关心她长什么模样。
记得那时她还和阿姊抱怨,阿觉表兄是从哪里招惹回来这么个乡野村妇,她往哪儿一站,我都忍不住替长宁殿的地砖感到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