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的是，人们在捧一个新神的时候，往往都要踩一脚旧日的奸佞小人。

虽说倒也没有一脚是踩错的，但明仪这个前皇后在旁听着，还是忍不住要为?尸骨都不知道在哪儿的萧云旗摇一摇头，叹一口气。

倘若他还侥幸活着，看见有人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这个人原还只是他们从前都未放在眼里?、当回事的蝼蚁草芥，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明仪光是一想他到时的表情，便有些忍俊不禁。

却被不知何时溜到她身旁的阿野用?手?肘一杵，“你一个人在那儿偷笑啥呢？”

明仪不觉回神，目光慢慢聚焦到不远处宾客盈门?、觥筹交错的大宅大院。

“赶紧的，我好不容易才弄来这两?身陈家仆役的衣服，你不是要查那个苏月钦究竟是如何失踪的么?，趁现?在人都在席上吃酒，咱们赶快去吧，如若不然让人发现?了，那可就麻烦大了！”

阿野低声催促着，他有时候是真?服了这个怪女人。

两?日前他替她查到了她要找的那个叫苏月钦的小白脸不在广州，极大可能是因为?此人才名在外，被最近名声大噪的反王齐殒强行掳去做了军师。

她对此将信将疑，非要等?自己的腿脚好些，能下地走路了以后，亲自跑一趟岭南节度使家找什么?线索。

为?此这两?日她喝药倒是喝得勤快了，到了今日早上也确实能够起身行动了。

只苦了他，又要被她当牛马一般使唤差遣，去干一些本不该是他这个年?纪能干的事。

虽然他到底与?寻常这个年?岁的小娃不同，也的确把能混进今夜岭南节度使府上的门?道给找到了，但他真?的很想说一句：能不能把他当小孩儿啊！

以上种种就算了，反正这一路也都是这么?过来的，他咬咬牙也能忍了。

可当他们好容易成功混到这陈家来了，这人却又出了幺蛾子，听了两?句前厅客人的议论便愣在那儿神游天外，不时还莫名其妙地翘起嘴角？！

这四下里?其他人本就因为?他们脸生，对他们有所疑虑，她还在那儿整出这么?多让人看不明白的花样儿？

是生怕他们死得不够快么?！

于是一有机会，他便赶忙溜到她身边，将她从其他人的眼皮子底下拉走了。

明仪这时也彻底醒过神来，看着身侧因为?自己的走神而气急败坏的小孩儿，心?中难得生起一丝丝不可多得的惭愧。

所幸苏月钦的居所她一来便从厨房送饭的女使那里?旁敲侧击地打听清楚了，这一道走过去也不必再?让他这么?个娃娃去前前后后，绞尽脑汁地探查应付，趁着没人注意，她便领着他一起来到了这宅子西边的客院。

因已无人客居于此，加之府上又有宴席，这一夜此处也无人看守，让她二人一大一小轻而易举便摸了进去。

苏月钦也还和以前一样，屋里?屋外素简如旧，屋里?屋外除了日常起居所用?，便是满地的书墨纸张，笔砚文?卷，搞的一屋子墨臭纸气，平白惹人生厌。

明仪和阿野分头举灯在他屋里?翻找，还得担心?手?里?的灯油火星儿不会落到这一地的纸简绢帛上。

“噫！”

明仪正低头在卧房这头细细搜寻着，去听书房那头的阿野忽然怪叫一声，忙不迭便朝他快步赶去。

谁曾想他却指着桌案上一卷画像阴阳怪气道：

“还说他不是你相好？”

第104章 今朝（三） “野够没有？”

画像上的人红衣如秋枫, 明眸盼睐，从内到外都透着鲜活而灵动的娇蛮气，是苏月钦眼中, 年少的明仪。

且落墨的绢帛边角皆已泛黄，画上的颜料也?有淡褪之像, 想来绝非近日所作?。

“这画像你是从何处找到的？”

“喏。”阿野朝身侧书架努了努嘴，“就那个竹箱子里, 里面还多得很，全画的是你, 你要看么？”

明仪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确见书案后的书架近手侧静静放着一只平平无奇的竹箱。

明仪认得此物，少时他陪萧觉初来凉州, 身边携带的家当细软并不多，这只竹箱就是其中之一。

偶有一次明仪找不见萧觉, 只好跑来问他要人，恰好便撞见他正鬼鬼祟祟将什么塞进这箱子里。

明仪当时既好奇，又确实有心作?弄他，故意悄声摸到他背后，重?重?一拍他的肩问他往里头藏什么呢, 果?真把他吓得浑身一抖，魂飞天外。

然而等他回?过魂来，却又沉下脸来对着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通男女大防、礼义廉耻的之乎者?也?，明仪听?得不胜其烦，回?了他几句, 便就此跑开了。

从此更是在心里暗暗立誓，再也?不会踏进这书呆子的院子半步！

谁曾想，书呆子不是书呆子, 竟是个偷偷惦记别家女郎的登徒子！

看着那整整一箱自己的画像，明仪实不知从前他苏月钦究竟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当着面的时候视她如泥车瓦狗，把她贬得一文不值，背地?里却又偷偷将她的模样千百遍地?勾勒描摹，镌刻在心。

她甚至都忍不住要去怀疑，倘若自己亲手杀他，在他眼里，是不是也?算是给他的奖励？

“……”

变态。

神经。

恶心。

明仪啪一声把箱子关上。

夜色渐深，灯火昏暗，阿野看不清她的脸，一味学着从前那些大乞丐们?流里流气的嘴脸，在旁嬉笑讨巧：“怎么？被感动到啦？你这相好其实挺不错的，原先我还担心你遇上了负心人，眼下看起来他还是挺念着你的嘛。”

谁道?却被她隔着暗沉的光线冷飕飕地?横了一眼：“再提相好二字，我拔了你的舌头。”

见她这回?当真动了气，虽不明其因?，但直觉还是让阿野赶紧住了口，若无其事地?吹着口哨，转头继续漫无目的地?四下翻找。

明仪也?注意到了自己无意间竟又有些失控，连忙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心绪重?新调整回?平静，也?方?低头重?新开始搜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