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呈训更加做小?伏低:
“老臣不敢。为民谋福祉,保障百姓的衣食平安原就是为人臣子、为人父母官的本分, 老臣及族中子弟并不敢以此居功。老臣只求陛下?,以事实为据, 莫要轻易听信小?人之言,寒了地方臣子的心。”
明仪惊奇地丽眸圆睁,笑道?:“奇哉奇哉, 本宫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管名?满长安的苏氏子叫小?人呢。”
韦呈训急忙找补:“苏家世侄才情卓然,慧敏拔群, 然到底是出生在这繁华锦绣的帝都,从小?到大养尊处优,容易拿不准人心深浅,看不清魍魉本相,而今初涉僻壤, 一心想要为民解忧、为朝廷尽力,有一番作为,少?年初出茅庐,一腔热血被某些心怀不轨之人蒙蔽利用,也不无可能。”
萧觉已死, 崔家倒了,事到如今,苏月钦在京中本不该还有靠山能一力撑着他, 将那些白绫血书示于人前。
更不可能再帮他煽动商贾平民,去韦家门?前聚众示威。
偏偏事实就是如此。
就是有人帮他这么做了。
韦氏的人思来想去,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细细盘算后便慢慢发觉,从白绫血书在长安南门?飞落而下?起,整件事都有着南衙禁军的身影。
而南衙禁军的指挥权,好巧不巧刚刚落进明仪这个皇后手里。
是谁在帮苏月钦,答案瞬间明了。
韦呈训在朝半生,自?认为看着萧云旗长大,十?分了解这个色令内荏的草包。
贪图享乐,骄奢淫逸,又多疑任性,喜怒无常,为满足一己私欲,根本不会去在乎平民百姓的旦夕祸福。
故这一番话,既是威胁,又是提醒。
萧云旗静静听着,面沉如水,一言不发,一时间却也没人能够笃定他在想什么。
明仪趁机倾身过去,伏在他肩上,故意用着不轻不重的声量说?道?:
“陛下?,岭南道?官员多有韦者,如今只是一个广州出事,惩治了当地的官员,再抚恤些钱财物资也便摆平了,可倘若因此,真?要如了苏卿所愿,一下?子彻查干净,臣妾只怕整个岭南都要跟着动荡不安呐。”
她这话说?得妙,既点清了韦呈训没敢直接说?出口的意图,又将自?己从和苏月钦同谋的嫌疑里择出来,便是韦呈训那老狐狸心里也不禁动摇了一下?,以为自?己将她想错了。
“皇后的意思是,韦卿是在威胁朕?”萧云旗则嫌他们一直这样拐弯抹角的说?话费力,干脆就遂了她的愿,把话摊了出来。
韦呈训吓得跪在地上连声大喊:“陛下?!老臣不敢!老臣绝非此意!”
不过虽有些胆战心惊,但他却也还是将萧云旗的心思算准了一半,他确实并不打?算把这件事放心上,打?了个哈欠,就要将人轻轻放过:
“韦卿为我朝尽心竭力半生,是否有此意朕心里有数。”
明仪心头一沉,转念却又觉得庆幸。
适才她与楼银镜所言的症结,正是在此。
萧云旗为帝,不为祖宗基业,不为四?海太?平,一心只求国破家亡,毁掉萧氏的千秋万代。
为此,他就算明知元景利大奸似忠,明知世族门?阀跋扈,一手遮天,让岭南道?民不聊生、饿殍遍地,他也不会有所行动,甚至还有可能去包庇袒护那些蛀虫。
她这才借着那夜梦魇的机会,狠下?心将他缠了几日,不露声色地拿回了问政之权,更也生等着外头的局势落定,韦家人按捺不住了,方与他共同列席于前朝,等待此刻的到来。
“既如此,天色不早了,韦卿便留在宫中,用了夕食再走吧。”
明仪一面从萧云旗肩上移开,端起案上的茶水来喝,一面如是道?。
萧云旗不由侧目。
韦呈训心中警铃大作,他乃一家之主,一旦被家里知道?他让宫里留住了,以家里现?在的状况必然是要方寸大乱的。
于是他连忙婉拒:
“谢皇后美意,然老臣病体残躯,不敢叨扰宫中,还望陛下皇后恕罪,容臣告退。”
谁知明仪只笑:“一顿饭罢了,韦卿何必这么客气?”
眼看她态度坚决,就连一直侍奉在殿前,却一直为避嫌不好发言的元景利也终于忍不住了:“回皇后,老大人历来要在饭前用药,此番入宫匆忙,未曾随身携带,故而……”
明仪却立刻冷下?面孔,厉声喝道:“偌大一个大明宫,还能短了韦卿这一口药么?元景利,这可是你的职责所在。”
元景利被她喝住,忍不住看向萧云旗。
未曾想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眼神?、手势,哪怕是一个表达不悦的下?意识动作都没有,让他一时有些拿捏不准的心慌。
“备膳。”
明仪斩钉截铁地又补了一句。
然而她的心却在狂跳不止。
她也在赌,赌萧云旗的敏锐,赌萧云旗的多疑,更赌通过这些天,他能对自?己放下?多少?戒心。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大殿角落里的铜胎漏壶静静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所有人的心都在悬着,都在等待萧云旗的反应。
所幸,明仪又赌赢了一次。
从元景利把韦呈训扶起来,到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紫宸殿,萧云旗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对于她这样逾矩、逾君、逾他的行为,他竟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默许了。
就连明仪都有些不敢相信。
她原以为这里合该还有一场恶战的。
难道?,他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