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氏那个女人也太狂了！以为吃掉一个崔家她就了不得了，竟敢把?主意动到禁军头上？真当师傅您看不出她那点鬼蜮伎俩么！”

马车上没有外?人，他另一个年纪稍微大?些?、性子也浮躁了点的徒弟邓长寿便?按捺不住地开了口。

邓长寿虽浮躁，但到底是跟着元景利最久的孩子，平日里也没有岁生那几个心眼多，这种时?候元景利便?也乐得多和他讲几句：

“夏侯明?仪对崔韦两家的恨意极深，如今崔氏已因她而倾，那么接下来她势必会将矛头对准韦家。然而要知道崔氏之所以那么快就被她折腾得土崩瓦解，实是因为那一家子人呐，各个都自以为读了几本书，教出几个学生，又或者?能靠一纸信约拴住兵权在握的亲家，看不起凡尘俗务，不愿经营部曲。可结果呢？

“真到他一家子下大?狱、上刑场的时?候，又有几个他们?曾经引以为豪的爱徒弟子站出来，为他们?说一句话？更别提抄家那会儿了，我同禁军中郎将都还没到崔宅门?口呢，里头已经乱得比平常百姓人家杀猪宰羊还热闹了。”

“还是这长安城里出了名的家门?清正呢，终不过?笑话一场。”岁生在旁也小心翼翼地插进话来。

元景利道：“不过?韦家可就不同了，韦家先祖是跟随着太宗打江山的开国?勋贵，传承至今，虽不掌兵了，却也有着累世的祖产家业，祖祖辈辈的人也都埋在军中和各地州府里了，更何?况他们?自家门?前还有能护持左右的犬马，夏侯明?仪若想动韦氏，必然得将这些?考虑在内，请她自家的金麟军入京，便?是她的化解之法。”

岁生一一听着，却还是谨慎地问：“可自我大?梁开国?以来，便?从未有过?边军入关，拱卫皇城的先例，她提出如此荒唐之举，就不怕群臣反对么？”

邓长寿这时?却哈哈一笑，得意洋洋地摆弄起来：

“崔家虽倒，可朝中依旧不乏曾经靠着崔家才有一席之地的人，这时?候冒头和她唱反调，保不齐你是否真与崔家有旧，那夏侯氏都能立刻揭了你的皮！”

“那陛下呢？陛下也能答允？”

“幸亏师傅在侧提醒，只怕依陛下对那女人的爱纵，早就想也不想，一口应下了。”

毕竟当日师傅和小皇帝说话的时?候，他恰好就在外?头听着，这会子便?也自以为比他这个一贯压自己一头的师弟要明?白?些?，顺便?还不忘转头拍一波马屁：

“幸哉我大?梁！还有师傅您这样无惧无畏、大?公无私的忠骨良臣！如若不然，这天下早就改朝异姓，乾坤颠倒了呀！”

元景利被他哄得高兴，忍不住也故作沧桑地感叹起来：“数你这泼猴儿嘴甜！身上挨了那么一刀子，师傅我本也无意做什么忠骨良臣，只是这天底下从来都没有牝鸡司晨的道理，夏侯明?仪，决不能骑到咱们?头上来。

“她想要有兵在手，那咱们?就给她兵。我已提议，愿退一步，将南衙禁军给她一半，但调不调得动这般数目的人马，就要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他这话里的意思着实在明?显不过?，但岁生终不愧最得他青睐，到了这时?也依旧小心，思虑不断：

“可若她偏就咬住了这块肉不放，不愿交还物归原主呢？”

“她若真那么喜欢的话，咱们?干脆送块大?的。”

却架不住姜还是老的辣，他所思虑的，已然让元景利早早便?算计了进去：

“河阳那边的礼，你们?可一直都送着？”

“都替师傅您送着呢，逢年过?节，就连他家一个旁支的小娃娃满月，咱们?的人都奉上了厚礼呢。”

“错了。不是替我，是替咱们?的皇后殿下。”

老太监眸中精光尤甚，这一局棋，似才下到中盘。

第82章 唇亡（三） “夏侯明仪！你有病吧！”……

明仪的?车马回宫时已近黄昏。

因要避人?耳目, 她只让车夫将车马停在第三道宫墙之外，自己个儿从崇明门走入内庭。

宫里?魏氏早就带着?人?等在一间不起眼的?庑房中，只待她回来以后, 便为?她换下出宫时穿的?寻常布衣，重新?梳头配饰, 作出她整日?都在太液池边游玩，正准备回椒房殿的?样子。

不曾想, 却和也刚从闲厩出来，要回延英殿的?萧云旗撞了个正着?。

两趟雕龙刻凤的?辇轿狭路相逢, 然而却连一句最简单的?客套问候都没?人?愿意说出口。

明仪默默下辇给御驾让了路，萧云旗撑头闭目，斜倚在辇轿里?从她身前经过。

整个过程, 唯有轿边跟随的?阿寅在路过明仪跟前时，对着?她低低呜咽了一声。

此?外便寂静沉默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清晰地落进人?们耳中。

魏氏见状, 忍不住问：

“难得与陛下见上一面，殿下怎的?都不说话？”

在她眼里?，明仪之前主动举荐官员，又提出让金麟军入京遮阳无理的?要求，其实就是在变相和萧云旗求和。

夫妻吵架嘛, 总要有一个人?先给另一个人?递台阶的?。

只可惜他错了。

这两个人?从来都不是什么寻常夫妻。

明仪压根就没?那个打算：

“除了没?答应金麟军入京外，我提的?那几个人?他已悉数用了，还?有何好说的?？”

她如今下的?棋，目的?也只在下棋，并?无什么弦外之音。

魏氏自觉心明眼亮, 还?想再劝：“可是……”

明仪却不想再听：“走吧。”

说罢，人?已然在辇轿坐稳了，淡淡然一声起驾回宫, 领着?众人?继续朝着?椒房殿走去。

只不过就在当夜，她有些悔了。

她又做梦了。

梦里?春光旖旎，她坐在窗明几净的?殿室里?，外有繁花荼蘼，内有焚香糕果。

而她自己怀里?还?坐着?一个模样俊俏白嫩的?垂髫小儿，正摆弄着?一种她叫不出名字的?异族手鼓，和她一起唱着?她从未听过的?异语童谣。

她做过类似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