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仪看着他挺拔稳健的背影,很难忍住不讥讽萧云旗一句:“你?可知此人的箭术,可在万军之中,百丈之遥,一箭射落我方?帅旗,正中守将?眉心。”
萧云旗却漫不经心地闭上眼养瞌睡:“那是他们没用。”
明仪一愣,对他的用意似懂非懂,试探道:“辛卿已战过一局,按惯例,这一场他不能再出阵对敌。”
他却瞑目嗤笑:“皇后以为,朕身边只有一个辛无晦?”
“再者,他狼奴人为着打朕的脸,自己都下场试弓了,朕难道就这么坐着看?”
这回明仪听懂他的意思?了,吃惊之余不由微微瞠目:“陛下这是要学?楚庄王么?”
楚庄王曾自比山中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而前世和今生前半段的时间里,萧云旗自捱了明仪一刀后,大抵是为了防备身边二心之臣,便一直佯装病弱,武功骑射俱废。
之前亦只有在明仪面前,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方?才显山露水。
明仪也清楚地记得,上辈子狼奴来朝,也不曾听闻有他亲自下场,与狼奴人一试高下的典故。
如今这是怎么了,竟引得他有如此兴致?
然而萧云旗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索性道:“皇后还没有回答朕的问题。”
“什么问题?”明仪轩眉。
“他的手臂。”
明仪不禁回头看向他。
日?近三竿,冬日?里的阳光微白,透过侧羽扇御伞的空隙,在他高挺的鼻梁一侧落下一个晶莹的光斑,随着他垂下的睫毛所凝的影子轻轻颤动,将?他此刻的心虚神思?通通出卖。
他好像真的很在意。
表面漫不经心,却连眼睫都在躁动。
明仪乐得都想凑过去,用指甲拨一拨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再朝他耳根轻吹口轻气,看看他是否会像个情窦初开的正人君子般恼羞成怒,面红耳赤。
适才那点被他惹起的火气呀,这时也都散干净了。
只朝他靠近,将?手撑在他座椅的扶手上,托腮媚声道:“是啊,臣妾当年?就是见那狼奴王子容貌俊朗,英姿勃发?,原想招他做个赘婿,怎奈他一直不从,臣妾无奈,只得忍痛打断他一根臂骨,以作?唔”
瞎话才讲到一半,她便被眼前喜怒无常的君王赫然捏住了脸,两根粗粝的手指竟比蟹钳还要有力,钳在她腮上,不仅让她险些闪了舌头,还生疼生疼的。
萧云旗冷瞪着她,想不通世上怎会有如此女子,穿戴着天下最端庄雍容的凤冠翟衣,眉眼语调却能轻浮妖媚至此。
看着自己的眼神,特别?像是外邦进贡的狸奴,在按着硕鼠的尾巴,饶有兴趣地戏耍。
“这个回答朕不爱听。”
虽说事是自己挑的。
明仪也不惯着他,狠瞪他一眼便奋力一张嘴就要朝他虎口咬下去。
谁知他也不躲,生生受了她这一口,掐着她的两根手指不断收紧,与她不动声色地角力。
“咳咳!”
却不想他二人这如野兽般旁若无人地互相撕咬,落在外人眼里,却成了不知羞耻地调情打闹。
离他们最近也是最看重仪礼的崔肃实在看不下去,终于铁青着脸重重咳了两声,“陛下,群臣皆还在呢。您……”
说话间,他还扫了一眼一旁的明仪,脸色更?加嫌恶,“您二位,请自重!”
明仪最见不得他们这帮假正经的文人墨客,自诩书礼传世,志洁如竹松,私底下谁不是妻妾成群,把扇画眉?
恰好这时底下的狼奴人也已完全摆好了阵仗,怪的是就在明仪和萧云旗只顾着与彼此较劲的关?节,索卡贡布下至演武场后不知又?和自己的人商量了什么,只见他们很快便又?命人将?几块箭靶悉数撤了下去。
正当明仪疑惑着他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谁曾想下一刻便只见两个手提戒鞭的狼奴卫兵将?几个女子赶到了场上。
这些女子各个褐肤碧眼,黑发?厚唇,是狼奴审美里的尤物女郎。
此刻却都衣衫清凉单薄,被反剪着双手,戴上了沉重冰冷的枷锁。
头顶桃仁大小的、快要腐烂生蛆的野山果,一一站在了箭靶原来的位置。
她们本该是狼奴派来为大梁大朝会献舞的舞姬,为促两国?邦交,一路跋山涉水,理应受到两国?的尊重和礼遇。
可眼下,却连阶下囚都不如。
虽说是他们自己人,可但凡敏感?些的朝臣都能意识到,这在无形中也是对大梁的轻视与折辱。
大梁人臣虽庸辈频出,经常将?精力浪费在愚蠢地内斗上,但在此刻,却又?都不约而同地为此感?到义愤填膺,愤愤不满。
而这时索卡贡布也已将?手里的长?弓拉满,对准了中间一名舞姬头顶的山果。
许是初来长?安,水土不服外加对当地风向气候也不大熟悉,他的第一箭离弦后,并没有按照所有人预想一般稳稳当当地射中那枚山果,而是在突然猎猎不停的朔风的一定影响下,产生了偏差。
一箭射进了中间那位可怜舞姬的眉心!
脑浆与血迸裂飞溅,满座俱哗然。
旁边其他的舞姬瞬间脸色惨白,想要尖叫却又?因为灭顶的恐惧哑然失声,双腿发?软,几乎失禁的档口,余光瞥见一侧提着戒鞭死死盯着她们的狼奴卫兵,一时间竟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索卡贡布身边的随使也因为他第一箭的失误恨恨地低吼了一声,却被他一个眼神横过去,便也吓得噤了声。
大梁臣子却不畏他,有人甚至直接低声骂了出来:“莽夫屠户!”
反倒是萧云旗,这关?头竟“呵”一声,哼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