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常肩膀一滞。

南潇雪这是在回答她刚才“离开舞台会不会开心”的问题。

她放松了肩膀,继续动作。

旧书的纸张总像被岁月风干了水分,捻在指尖有种脆感。

她信手翻着书页,寻着印象中的那些诗句。

“细雨湿流光”里夹一瓣,“柳塘新绿却温柔”里夹另一瓣。

睫毛筛过灯火,南潇雪的话落进她耳廓:“这是我第一次说,我不知道。”

“以前我很明确,因为我没得选,我只有舞台,那是我唯一的去路。”

“可是现在,”南潇雪轻道:“你带我去朋友家吃饭,又对我说起夏天的水乡,我好像突然间成了一个有退路的人。”

“安常,我并不否认,这是我的第一次软弱。”

安常垂着眼睫,一眨眼,眼下的词句便随灯火晃两晃。

她把最后一瓣玫瑰夹进“碧纱窗下水沉烟”,合上了古书。

******

周三复健照常,南潇雪让安常先到休息室,自己随复健师去了。

安常这次带了文物图鉴,却发现多此一举,因为她只是盯着发了半晌的呆。

不知过了多久,她站起来踱出休息室。

南潇雪去得久,时间已是不早,窗外炽盛的阳光正往夕阳过渡,走廊里有了西斜的暗影,零星遇到做完复健的人,都是蹙眉大汗的分外痛苦。

安常又想起南潇雪每次做完复健、一袭端雅旗袍临花照水的模样。

还有毛悦那句:“这就是神!已不受人类五感桎梏了!”

想着这些,也不知自己走了多远,往走廊边的一间休息室一偏头

其实门上所嵌的一扇透视窗那样小,寻常人路过这里,根本瞧不清里面的景象,便匆匆而过了。

只是她受到某种感召似的,深深往里面望了眼。

是南潇雪。

准确的说,是她从没见过的南潇雪。

刚做完复健,还未来得及换上旗袍,而是一身素色运动服,与排舞时的练功服很像,衬得人越发纤瘦,但安常并不能评断她是否像雪地里的一枝墨竹了。

因为她并未挺直肩膀端坐,而是伏于桌面。

她在发抖,剧烈的发抖。

到这时,安常第一次觉得自己太过年轻她的经历太单薄,并不足以想象怎样的艰难和疼痛,能让一名对痛感极为耐受的舞者,身体这样不可控制的颤抖。

商淇曾经的话在她耳畔响起:“每完成一次,便会痛到像整个人从水里被捞出来一般。”

原来并非夸张。也并非南潇雪现已更加耐痛。

大汗淋漓而浑身颤抖、需要在休息室一个人伏上许久才能攒出力气去洗澡的南潇雪,才是真实而残酷的真相,才是皎皎清晖后的月之暗面。

南潇雪也不知自己伏了多久,她忍耐着、承受着,等待那难熬的痛意潮水般从她体内退去。

放在桌上的手机忽地震了下。

她本没力气理会。

可又有某种感应,令她艰难抬头,把手机握到手里。

微信里一则新的好友申请【安】。

她点击通过。

信息传进来:【南老师(笑脸符号)】

【我在休息室外面。】

南潇雪立刻抬头望去。

门外空荡荡,只有开始西沉的夕阳,透进一丝光线来。

【放心。】

微信对话框始终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然后新的信息一条条涌入:

【我没有偷看你了,我也不会进来。】

【我怕我进来以后,就忍不住说一些让你放弃的话。】

【可是,我想陪着你。】

【本来想打电话,又觉得你应该没力气讲话,就让毛悦把你的微信号推给我了。】

【你不用回复我,让我用这样的方式陪着你就好。】

南潇雪枕着手臂,她深知安常是个寡言的人。

可以一个人摩挲着古瓷器整日不说话。也可以在河畔发着呆看许久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