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常肩膀一滞。
南潇雪这是在回答她刚才“离开舞台会不会开心”的问题。
她放松了肩膀,继续动作。
旧书的纸张总像被岁月风干了水分,捻在指尖有种脆感。
她信手翻着书页,寻着印象中的那些诗句。
“细雨湿流光”里夹一瓣,“柳塘新绿却温柔”里夹另一瓣。
睫毛筛过灯火,南潇雪的话落进她耳廓:“这是我第一次说,我不知道。”
“以前我很明确,因为我没得选,我只有舞台,那是我唯一的去路。”
“可是现在,”南潇雪轻道:“你带我去朋友家吃饭,又对我说起夏天的水乡,我好像突然间成了一个有退路的人。”
“安常,我并不否认,这是我的第一次软弱。”
安常垂着眼睫,一眨眼,眼下的词句便随灯火晃两晃。
她把最后一瓣玫瑰夹进“碧纱窗下水沉烟”,合上了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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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复健照常,南潇雪让安常先到休息室,自己随复健师去了。
安常这次带了文物图鉴,却发现多此一举,因为她只是盯着发了半晌的呆。
不知过了多久,她站起来踱出休息室。
南潇雪去得久,时间已是不早,窗外炽盛的阳光正往夕阳过渡,走廊里有了西斜的暗影,零星遇到做完复健的人,都是蹙眉大汗的分外痛苦。
安常又想起南潇雪每次做完复健、一袭端雅旗袍临花照水的模样。
还有毛悦那句:“这就是神!已不受人类五感桎梏了!”
想着这些,也不知自己走了多远,往走廊边的一间休息室一偏头
其实门上所嵌的一扇透视窗那样小,寻常人路过这里,根本瞧不清里面的景象,便匆匆而过了。
只是她受到某种感召似的,深深往里面望了眼。
是南潇雪。
准确的说,是她从没见过的南潇雪。
刚做完复健,还未来得及换上旗袍,而是一身素色运动服,与排舞时的练功服很像,衬得人越发纤瘦,但安常并不能评断她是否像雪地里的一枝墨竹了。
因为她并未挺直肩膀端坐,而是伏于桌面。
她在发抖,剧烈的发抖。
到这时,安常第一次觉得自己太过年轻她的经历太单薄,并不足以想象怎样的艰难和疼痛,能让一名对痛感极为耐受的舞者,身体这样不可控制的颤抖。
商淇曾经的话在她耳畔响起:“每完成一次,便会痛到像整个人从水里被捞出来一般。”
原来并非夸张。也并非南潇雪现已更加耐痛。
大汗淋漓而浑身颤抖、需要在休息室一个人伏上许久才能攒出力气去洗澡的南潇雪,才是真实而残酷的真相,才是皎皎清晖后的月之暗面。
南潇雪也不知自己伏了多久,她忍耐着、承受着,等待那难熬的痛意潮水般从她体内退去。
放在桌上的手机忽地震了下。
她本没力气理会。
可又有某种感应,令她艰难抬头,把手机握到手里。
微信里一则新的好友申请【安】。
她点击通过。
信息传进来:【南老师(笑脸符号)】
【我在休息室外面。】
南潇雪立刻抬头望去。
门外空荡荡,只有开始西沉的夕阳,透进一丝光线来。
【放心。】
微信对话框始终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然后新的信息一条条涌入:
【我没有偷看你了,我也不会进来。】
【我怕我进来以后,就忍不住说一些让你放弃的话。】
【可是,我想陪着你。】
【本来想打电话,又觉得你应该没力气讲话,就让毛悦把你的微信号推给我了。】
【你不用回复我,让我用这样的方式陪着你就好。】
南潇雪枕着手臂,她深知安常是个寡言的人。
可以一个人摩挲着古瓷器整日不说话。也可以在河畔发着呆看许久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