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散得尽了,安常重新迈入。
原来熄了灯的舞台是这副模样,真的很暗也很空,一排排失去了观众空荡荡的座椅,像黑暗里失去了灯塔照耀的无垠海面。
人走在里面,像在漫无边际的黑海里漂浮,孑然一身,永远失却陆地上的归属。
与剧院外人间烟火的热闹,对比得太鲜明。
安常一步步走近,直到双眼逐渐适应黑暗,才瞧见舞台边露出一个隐约的身形轮廓。
她唤一声:“南潇雪。”
南潇雪坐在舞台边,带着一条伤腿,可肩背的姿态仍然挺拔。
她是天生骄傲的舞者,折断翅膀的天鹅。
安常并没走到南潇雪身边,而是踱到第一排、先前南潇雪为她留的那个位置坐下,恰好与南潇雪面对。
她俩离得不算近,但失去了观众的剧场空荡荡若南潇雪描述过的峡谷,四面八方都是来风,吹荡着安常唤的那一声撞出回响。
安常掏出手机,打开手电,一束光向南潇雪射过去。
南潇雪伸手挡了一下。
剧场化作电影院,方才的观众化作造梦师,手机手电的灯光仿若老式放映机,从放映厅后方射往银幕。
灰尘在其中翻飞、流淌,被照得分明。
而方才在舞台上为观众造梦的南潇雪,与安常位置对掉,变成了接纳梦境的人,一束光晕打亮她的脸,美得虚幻又微妙。
她开口:“你以为这样,我就会觉得舞剧永不散场吗?”
安常笑笑收起手机,剧场里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眼睛适应了一瞬的光亮,此时迎来更加剧烈的茫然。
南潇雪什么都瞧不清,只听闻脚步声轻轻靠拢。
温热触感贴住她臂膀,是安常坐到了她身边:“原来没有灯光照亮的舞台,是这样的。”
“南潇雪。”
“舞剧当然会散场,剧院当然会暗下,可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有光的时候,我在观众席仰望你。陷入黑暗的时候,我会坐在你身边。”
年轻姑娘的体温总比南潇雪高些,靠过来,传递融融的暖意。
南潇雪的双眸又一次适应黑暗,望向观众席,一个个空荡座位似无垠的黑色海面,她能感到自己在随着那永夜一般的暗潮涌动。
她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她不喜欢黑暗,不喜欢散场,不喜欢人人回归热闹又平凡的生活时,她一个人被留在这里。
舞台成就了她所有的荣耀,也成了她所有的桎梏。
可至少今天,在她拖着一条伤腿最落寞的时刻。
安常坐在她身边,年轻炙热的体温似一种安抚。
舞剧总会散场,而她终于不再是一个人。
剧场的门忽尔洞开,带进外厅还未熄灭的光亮。
商淇的身形轮廓显现出来:“潇雪,我们真的该去医院了。”
“我叫倪漫把轮椅推过来。”
“不。”南潇雪脊背挺得更直。
轻阖眼眸,并拢的手指先是印上跃动的左心房,尔后印章一般,轻轻盖在舞台上。
安常倏然想起,在毛悦强行安利给她的无数南仙照片中,南潇雪每次谢幕离场,都会对观众深深鞠躬后,一手轻触舞台。
像是在对这方寸之地致谢。
她许舞台以信仰,舞台回她以忠诚,她敢于任何情况下、在舞台上把自己毫无保留的抛出去,她是为舞台而生的南潇雪。
她摇摇晃晃的站起,像断翅的天鹅仍要倔强的飞向蓝天。
可此时她想要自己行走已太艰难,而安常在旁边撑住了她:
“你放心走,我撑着你。”
这会儿倪漫已把轮椅推了过来:“淇姐,雪姐她……”
“既然有人扶,就让她自己走吧。”
“可是她的脚……”
商淇却道:“我想,对这给予了她一切也夺走了她一切的地方,无论哪一次,她都希望自己是站着离开的吧。”
车一路把南潇雪送进了医院。
医护团队已做好预案,此次南潇雪的脚是长年旧伤爆发,手术早晚得做,征询她意见后,便定在今晚。
手术室外,安常坐在等候椅上。
商淇端着两杯黑咖过来,递她一杯:“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