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觉得某个角色很特别,让他觉得不可替代,或者难以安排。它的行动遵循的是创作者设置的模式,他随时能够创造出一个新的角色,给予它新的设定,营造可能性的氛围,来填补字里行间的空白。
“毋庸赘叙,这些琐碎的东西不是不可以复制的,而它已经站在一个不会有后续延伸的位置,新鲜感已经褪去,发展也显得无聊,一个有力的结尾会是它最后一个舞动的机会……当它作为表达的道具为故事拉下帷幕时,创作者或许会在台下向它献上掌声。”
加西亚单手撑着下颌,等叶槭流说完这句话,无声地笑了笑,说:
“看起来你是艾福讲述他的思路时听得比我更认真的那个。”
“我只是碰巧刚刚看到过。”叶槭流也微笑了一下。
尽管他没有去想,但那些日记背后隐藏的真相足够惊悚,哪怕叶槭流没有去想,一些印象也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
卡特自称是出色的演员,叶槭流第一次听到时,只觉得这是某种让人牙痒痒的自谦。
然而在了解到卵的存在后,叶槭流发现那应该只是清晰的自我评价。
从剧作家的角度来看,卵才是那个更清楚自己想要表达什么的创作者。
他不会放任故事里的角色自己行动,坐视故事望着不在剧本上的方向发展,那一个个走进他的舞台的角色,哪怕是神灵侍者,也无法摆脱他为它们预设的身份。
可就算是这样准确表达的角色,也无法得到他的更多关注。
当它们在剧本里翩翩起舞后,他就会回到观赏席,在深红窗帘后落座,观看台上角色的舞动。
他们没有见过面,叶槭流只是隔着历史的洪流,看见了几幕舞台上的对白,也无法得知这位创作者的想法。
当卵坐在观赏席上时,这位创作者心里在想什么?
他应该成为他吗?
气氛像是一曲舒缓悠扬的小提琴曲,火堆上烤肉滋滋作响,加西亚又把烤肉放了回去,顺便帮叶槭流翻了翻,仿佛他们真的在讨论一出剧目,争论其中的某个角色是否可以替代,怎么样处理能够为乐章画上更加有力的休止符。
现在讨论似乎结束了,加西亚脸上看不出对叶槭流解读的想法,捏着烤肉杆的手指也很稳定,看上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在加西亚再次开口之前,叶槭流抬起头,看向他,看向自己的朋友。
火光点亮了暮紫色的眼眸,让人错觉看到了一场点燃舞台的大火。
他说:
“但我不是创作者,我只是故事里的人。
“一个完成的角色有价值吗?我不知道,价值和意义那是对创作者和旁观者而言的。
“他们评判我的每个轻飘飘的词,都是我能够展露出来的真实。剧本上的每行字,每一个简单的设定,每一段能够一笔带过的时间,都是我每一分每一秒真正经历过的。
“他们能够高高在上俯瞰,因为他们不会被故事刺伤,但我办不到,因为我就在这个故事里。”
黑发紫眼的年轻人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永恒的伤疤从掌纹间浮现,火光映出了繁复的银绿色花纹,像是仍然在流血的伤口。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每个词都不假思索地从嘴里吐出来:
“每一件发生过的事,无论我记不记得,只要它确实发生过,那么即使它是剧本里没写到的部分,也在用它的暴力塑造我,打开我,铭刻我,然后,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把这些伤疤从我身上剥离。”
一道道开启的门关仿佛都在打开,唤醒了本不存在的疼痛,不可破坏的躯壳上出现了弱点,在疼痛的刺激下,叶槭流的想法却越来越清晰。
他慢慢抬起头,注视着对面那双淡金色的眼睛,说:
“所以我当不成创作者。创作者大概会有更好的处理方式,让这个角色承受质疑,给他头顶上悬上新的剑,让旁观者重新燃起对他的好奇……
“但你问我会怎么看待这个角色”
加西亚的眼睛里泛起了笑意,一本正经地说:
“如果你需要我配合地屏住呼吸,这时候可以提示一下了。”
叶槭流嘴角也微微勾起,抬起右手,“啪”地打了个响指,问:
“这样吗?”
“那么我准备好了。”加西亚说。
“那就给他一个新的秘密好了。”叶槭流轻松地说。
“当所有传说全部消逝在历史洪流里,变成故纸堆里的记录的那一天,谁会铭记这一切?”他问。
情绪像是落入海水中的雪沫,在那晚霞般的金色眼眸里流转,随着飘落的雪花一起,被时间的画板定格。
他像是雕像一样,静静地凝固了几秒,随后忽然动了起来。
束缚他的形状开始剥落,一个更加真实也纯粹的形象,从大理石的外壳里挣脱了出来。
微笑一点点爬上了他的嘴角,加西亚轻声说:
“这的确是一个谜。或许有一天我会知道答案的。”
他接着把烤肉从火堆上拿了下来,神情凝重地说:
“不过我觉得比起这个,最重要的是先把这些完全烤焦了的烤肉丢掉,然后重新烤。好消息是剩下的肉还足够我们浪费几次。”
“……”叶槭流低头看了看,神情也凝重起来,沉重道,“你说得对。”
两个人沉默地丢掉烤焦的肉串,走去堆在悬崖上的新鲜尸体旁,开始切割新的肉。
趁着加西亚踩在野兽背上解剖,叶槭流顺便打开墨绿桌面,看了眼桌面上的卡牌。
加西亚的卡牌旁边,原本绘制着悬崖花海的【欲望】卡牌已经焕然一新。